苏槐序眯眼瞧着对座,笑着朝荀子卿靠了靠,低语:“子卿,我怎么记得你师叔那一门都是修紫霞功的?”
荀子卿顿了顿,轻道:“大道同源,殊途同归。”
苏槐序笑着轻咳了一声,推开盘子,将斗篷展开替他披上:“起风了,可能要冷上几天。”
荀子卿覆上他系带子的手背暖着,目露担忧:“你呢?”
“子卿在,我怎么会冷?”苏槐序趁机刮了下他的鼻梁,扯过如练的素白斗篷将他严严实实裹起来,拍一拍上头绣的白鹭,满意地看着他像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孩子,乖乖的被包成一个雪球。
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隔着熏好的斗篷透出来,荀子卿鼻子微红,望向窗外的摇曳花枝,长指一拢将万花的手握进掌心。
佐星野眼睛看直了,满面敬仰成了难以置信,柏文松拍了拍他的肩,又同他扯起有的没的。
当天果真下了一场冷雨,清晨雨霁薄雾,冻得连鸟鸣都稀稀落落。
冷风挤进门缝,同时传进来的还有楚道长站在院子里拍门叫人的声音。
苏槐序蒙起脸将身旁人抱紧,不用听也知道他是叫荀子卿,天才亮,居然叫人起来切磋。
楚潇很有耐心,隔一会儿便唤一声“荀珽”,嗓音肃冷,惊得晨鸟四散飞去。
荀子卿动了动,果真还是起身了,无奈地将苏槐序从身上剥下来塞进被子,转身又被苏槐序抓住手。
“太早了。”苏槐序大力攥着他的手,闷着嗓子抱怨。
荀子卿单手挽发,看了眼蒙蒙天色,平静道:“从前早课也是这个时候。”
“早课什么逃了不成?这又不是纯阳宫。”苏槐序又听见门外喊了一声,在被子里直磨牙。
荀子卿熟练地抽手去摸发簪,眨眼道:“这么说你逃过?”
“逃的又不止我一个。”苏槐序咬齿瞪着门外,边在心里叹息,边看他套青衣素袖,忽然起身拉下他的脖颈,轻轻吻了他细腻洁白的面颊,无奈道,“去吧。”
木门开合灌进一阵冷风,接着楚潇的声音没了,身旁的暖意也没了。荀子卿怕吵他睡觉,拉着师叔去了别的院落。
今日不用出诊,依然大清早就空了巢,苏槐序按了按额头,开始后悔默许他们住下。
荀子卿昨夜说,师叔从前真的不这样。他年轻时候喜欢玩,拉着徒侄辈溜出去放灯,常常没大没小爱胡闹,一双丹凤眼总笑得眯成月牙,人前人后俨然年轻一辈的头领,也是最紧张小辈、总护着的。最后一次见他已是好几年前,那时候他在莺飞草长的春天回华山取药,仍是兴致勃勃的,轻快的脚步踩在石阶上同他们道别,形容同山下的春花一样生机盎然。后来……后来谁都不知发生了何事,他便成了现在这个蓄着胡子、肃冷死板的“老道”样。
念着荀子卿曾经历的种种,苏槐序到底不愿和他们师叔侄生这种气,往后的两天都端着那张笑脸躲远。
楚潇倒从不为难小辈,遇着同荀子卿切磋多点到即止。新来的小道士佐星野则被荀子卿领着修习那些深奥经文,光看楚潇杵在边上不耐烦的神色,不难猜出从前逃课最多的是谁。
苏槐序偶尔百无聊赖地靠在院门外远观,数门口才冒的花骨朵还剩几个,看它们要忍到什么时候才能开。
索性苏万花和楚道长互相避开,再也没打起来。相安无事让柏文松长出一口气,得空整理出一叠解毒的方子给苏槐序,被后者过目一遍就摇头否定,说药吃了三天,总会有点“效果”显现。
隔日傍晚气温回暖,太阳照了半日,门口那株冻蔫的海棠花又精神了些。
苏槐序坐在抽了嫩枝的花架子下,端着茶杯翻过一卷卷文书,看染成金色的笔墨,听院里为了剑招起争执,你一句我一句,唯有荀子卿不亢不卑的平静嗓音偶尔点拨一二。
柏文松端着洗净的菜盆“登登”地穿过回廊、钻进厨房,掀起一阵灶头的热雾腾进院子里,让剑招的争执成了菜品的揣测。
苏槐序又翻过一卷书,点着刻在竹板上的毒性文字摇了摇头,仰头喝一口茶水,肩头的长发落在石桌上卷出一个弯弧。
同时落下的还有一颗蜡丸,滚在乌发间白光闪闪磨得似珍珠,背后投下的花架影子多了一片暗。
苏槐序眼神微动,抬手将蜡丸收进掌心,头也不抬地道:“我如今不在山中,消息不慢,你就不必送信了。”
“事出紧急。”花架上面果然传来人声,掺杂着笑意,似乎事不关己。
说完这句,只听叮咚一片响,混在风起后的沙沙树叶声里,花架上重叠的暗影顷刻消失无踪。
苏槐序欣然捏开蜡丸,展开纸团的字句忽然面色一沉,扫一眼平安的院落与后厨,将字条悄然压在茶杯下。
才盼着“药效”显现,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