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杨家院落平和无事,苏槐序已起身从侧门出,使上难得用一回的轻功,摘花飞叶一路疾驰到了吴宅。
天还没暗,里面的人交头接耳在布置着什么,有眼尖的看到他一身墨袍笑吟吟地负手立在门外,不禁脸色大变、喊人来看。
里面瞬时乱哄哄闹作一团,又渐渐没了声音。有管事的擦着汗出来相迎,瞅到他身周的刹那冷冽,心下轰人走的勇气全吞了下去,只得客气地问他不知何故提前造访。
“你也知道提前?”苏槐序挑眉,兀自跨过门,“不知道的还以为,苏某开的药,不到三天就见效了呢。”
万花声音不高,说得似乎彬彬有礼,笑着迈开步子朝熟悉的屋子走,怀里只揣了支常用的笔,家丁住户恐他发难竟无人敢拦。
吴岩屋内听到动静慌忙出来,捏在手里的纸张哆嗦地掉在地上,惨白着一张脸弯腰捡了几次都没捡起来,抬头就见苏槐序墨色的靴子直接踩住了那半张纸页。
“吴当家何事这般慌张?”苏槐序冲他勾了勾嘴角,杏眼明明含笑却透着凉,不等他再有反应便将那纸拿起来,粗看上面的工整字迹,又去看他粗壮的手指,“费劲写这些状告的条目,还真是辛苦。”
吴岩虽穿着长衫斯文体面,脸也修得干净,却是多年行商并没有多少墨水,手上惯于拿笔应有的几处茧子一个都无,此刻攀附权贵的嘴脸被他揭破,又不能吐出自己由人捉刀,脸上顿时青白交加,梗着脖子说不出话。
苏槐序不与他废话,扬手丢了那封“罪状”,略过吴岩直进到屋内,里面三两个仆妇围着卧榻,听到动静都紧张不安地站在原地瞪他。
吴老爷一团黑气似地躺在那里,僵硬得一动不动。
苏槐序趁人都在发愣,忙过去伸手捏住他的脸松开齿关、细细查验口内的情形,而后摸出几根针扎进穴位,再取一根刺破吴老枯木般的手指,又卷起裤腿去探腿根。
“你、你……你这个庸医,把我爹害成这样,现在又要做什么?!”吴岩反应过来,顶着一头荒出来的大汗招呼家丁,“快,把屋子围起来,把他抓起来见官!”
“见官?哪位官?”苏槐序忙着翻出小罐子找药,眼皮都不抬,“你爹还没断气,那张纸上的罪名还没成立,急什么?”
近旁的妇人听到了,擦干眼泪惊喜道:“没断气,真的么?”
外面家丁集结着涌进来,却被人踩着肩头打掉棍棒,一阵乱响后全都摔在门口叠成一摞。
苏槐序终于找到一颗药,掰开吴老的嘴塞进去,又拔了那几根针,摇了摇头,不动声色用针再刮了下指尖血,抬头去看来人,方才冷冽的眼神霎时温柔起来:
“子卿,你怎么先来了?”
“有人掠过房顶时我就看到、跟来了。”荀子卿未着外披、剑都没拔,凌乱的袖子皆因切磋后匆忙未理。
“你一个人外出,多危险啊?”苏槐序摘掉他发间的枯叶,俨然将危机抛诸脑后。
荀子卿叹息:“你孤身前来也不与人说。”
“我有把字条压在杯下。”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时,那行将就木的老者舒出半口气,气息虽弱,却也算活着。
身旁的仆妇不敢置信地看了一会儿,都惊喜交加地凑过来。
只有吴岩面无血色杵在门口,计划被打乱,眼下这门派中人身手了得根本打不过,也不知道那苏大夫说的“多危险”到底是什么危险。他暗暗将那张捡起来的纸页揉成一团,像捏着一块烫手山芋,想寻个机会丢了,见管事的前来,忽然目露精光:“快去把纯阳宫的道长们请来,这里有他们的同门扰乱生事!”
“当家……我……这……”管事的立刻吞吞吐吐,接着拿手指着门口。
“传闻吴当家要报官,恕在下不请自来、免去繁琐。”杨清彦适时地下了轿辇抱琴而来,衣衫淡翠,琴身流彩,庄严肃穆的样子全然没有平时的病气,见了吴岩便点头道,“还望吴当家见谅。”
“我……这……”吴岩汗如雨下,束手弯腰,“……杨大人。”
“安镇的主簿还未续任,您有什么话大可和杨某说,杨某自当去州郡通报。”杨清彦指头松松地扣在琴弦上,一副进可攻退可守、不容辩驳的模样。
吴岩瞠目结舌,完全不敢说。
杨清彦目光偏斜、点过一个人,身旁便有侍从前来抽走吴岩握在拳头里的纸张、摊开给长歌看。
杨清彦显然早就知道内容,看也不看就抬手挥退:“安镇内能执笔书此的人不多,吴当家应当心有数。”
代写状子的人第一时间告密,所以苏万花得以第一时间前来救治,而杨府也调派人手前来控制局面,若非如此,明天的快马就能把信函直接送到郡县府衙了。
吴岩愣住,旋即大怒:“那个小贼!就知道他有问题!”
“要不是因为他,明日天亮,苏某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苏槐序忽然冷声抢白,“还是有人威逼胁迫你?说出来听听?”
“……师兄,师兄!”门口被杨府的人把持,柏文松轻易就进来了,急急忙忙地冲过来,见了苏槐序就紧张,“怎么样?吴老有没有事?还有救吗?”
“没事,被喂了凝血的药,现在解开了。”苏槐序让开一个身位让他查验,“我开的药他们倒是灌了一服,可惜只灌了一口,嗓子里半点都没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