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屋上人便抽走衣带,衣袍一卷青烟似地掠进屋内,顺手捞了摇摇欲坠的苏槐序,站稳淡笑着看他:“你有心赏莲抓兔,怎舍得归来看日暮?”
苏槐序恍然:“你隔着这么远运内力听我说话?”
荀子卿敛了笑,摆手:“你不放心她又留她住,累不累?”
“放在眼皮底下好过暗箭难防。”苏槐序同他剖白,“柏师弟已经托人去打听她的本家,很快就有结果。”
荀子卿不置可否,应了一声便从书案上的镇纸下拿出一封信函递过去:“行知大师有消息了。”
苏槐序接过来看,只见上面从行知和尚的出身到长大离开少林,事无巨细写了四页纸,细细读来不过“平实”二字,看得万花眉开眼笑:“我当他多有故事,原来不过是个普通和尚。”
荀子卿在旁坐下,提笔添墨缓缓写一封信,写几笔顿一顿,直到光线黯淡也未曾写满一行。
苏槐序回过神给他点灯,边撂了书信道:“只是行知下山后消息少,交友寥寥无几,是个独来独往的。”
荀子卿道:“我见他与胡大夫有交情,还肯仗义相救。”
苏槐序吹亮灯,又小心按了灯罩,借着一抹亮去看他写的信:“据说这秃驴喜欢打抱不平,救人不论男女。”
“我师父的人脉,打听到的只有这些了。”荀子卿看他一眼,又接着慢慢写,“你们不怀疑胡大夫与他是谋划绑人的?”
“我倒是想怀疑,可住所贫寒、用具简单又舍得用好一些的药材,是个有良心的。”苏槐序实话实说,在他身旁坐下,有些头疼地道,“叶芜菁自己抓不到人,今天反倒问我们乐师与管家的底细,自己的地盘自己不会找么?”
荀子卿提笔顿了顿:“水寨如何了?”
“如今水贼对追柏师弟谋钱财一事供认不讳,对其他坚决不认账。”万花边说边叹气,“本要算伤亡与机关损失,叶芜菁说他们同别的钱庄暗通、私自摆擂还伤人,最后竟讹了一笔。鬼都知道,能砸钱当擂主的怎么都有背景,我不信她最后查不出。”
荀子卿点了点头,耐住性子往下写,谁知手指偏斜、笔尖一歪,在纸上滚出一线墨迹。
苏槐序下意识去抓他的手,将笔墨挡开,凑到灯下去看,蹙眉道:“你怎么了?疼吗?在水寨到底伤到哪里了?”
荀子卿抽不回手,只白着一张脸冲他笑着摇头:“你不是确认过?我好得很,只有皮肉擦伤罢了。”
说是皮肉擦伤,不过是手臂手背有一点点擦痕,还是左手并非右手。苏槐序望着他有些惨淡的神情,说不出哪里奇怪,只将他的手拢到掌心里,关切道:“真的不疼么?”
“真的,也许只是从前的伤没好透。”荀子卿淡淡说了一句,扭头去可惜脏污的信件,失笑,“本想修书给师父、让他关照一下师叔,他近日总嚷着要回华山。以前他虽顽……活泼,还比较听我师父的话。”
“子卿……”苏槐序仍皱着眉,缓慢又清晰地说给他听,“哪里疼要说,好么?无论什么话,都可以说,好么?”
荀子卿微微一震,对上他恳切的视线,微微颔首。
苏槐序压不下心头的疑虑,收好笔墨纸砚,又给他顺过一次脉络,闲聊不多时便催他歇息。
放下竹帘遮去一窗月光,他一低头,插在瓶里的花菖蒲已干枯许久。
再十几日功夫便入了一年最热的时候,滚滚热浪能直扑山上,往日阴凉的茶庄也被迫着降下竹帘、遮蔽水井。
这里的热天不是烈日便是暴雨,柏文松着剩余的人手修缮加固了一众屋顶,才有时间去补被盗的典籍与画轴。歇下来没几天,就又收到叶芜菁的文书。
由叶芜菁从中调停,各方夏日里难得宁静了片刻。
叶家的主事还算办事利落,坐庄擂主的人虽未捉到,顺藤摸瓜倒是了解了淮南商行的背景,纵然藏剑山庄的财力遍布江南东道也未可轻易往下追。
这一桩事,惹得茶庄和水寨皆有微词。
柏文松一边想法子,一边停了与城下两家大药铺的取货生意,就怕钱财牵扯商行、商行牵扯黑市,闹出不得了的事。
苏槐序这些天他根本无暇他顾。
荀子卿从水寨回来有些没精打采,少言寡语不说,多时也打坐不出门。他身体康复后从不惧炎夏寒冬,很少露出恹恹的疲态。如此一段时日,连楚潇也查出异样、免不了关心几句。
苏槐序不知战时他是如何御敌的,也不知他的招式到底有什么奥妙。明明楚师叔活蹦乱跳,怎么偏偏荀子卿就精神欠佳?他思来想去不放心,整理半日残卷就去找到他相陪。
好在荀子卿还是会按时督促佐星野练剑出来走动,尤其被劫一事杯弓蛇影,总想让他尽快练功防身。
这时候,苏槐序便铺一桌棋、拿一本棋谱,躲在树荫里自己和自己下,时不时还摆一盘鲜果,惹得荀子卿侧目。
每每等不到休息时,万花便笑眯眯地在旁怂恿:“这里有凉茶,要不要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