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竹帘将阴影拉长,楚潇在旁一声叹息:“星野打小被他师父捡回去的,由着哭一哭也好。”
荀子卿面色倦怠而神色黯淡,像是说这些话直接耗了元气,在日暮的微光里又坐了一会儿,才转而对着楚潇郑重一拜:“楚师叔,原谅我没能救傅师兄,也没能把他带回来。”
“说什么傻话?你能活下来都是万幸。是我这个师父失职,没多关心他,唉……”楚潇伸手,看他凝重的模样,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拍他的肩,“姓李的丫头在堂内拱了牌位,星野常去看他。我回门派迟了许多,后来问起秋雨最后如何,也没人说出所以然。谁知过了这么多年才知道,是你陪了他最后一程……”
“还请允许我,以后不再陪星野习剑。”荀子卿没有抬头,缓缓地道,“师叔,近日来我竟频频失手,今天更是差点伤人。想来我剑技未达、无法操控自如,也怕不知何时失控,还请师叔、师侄暂时不要靠近我。”
“啊?这……”楚潇大感意外,扭头去看苏槐序。
苏万花脸色阴沉了很久,被楚潇瞪了数眼,才轻咳了一声,扫去结了霜就快冻住的神色,对荀子卿温声:“那时你师兄脚上有伤,离尸首毒源太近才染上。而你无伤口,无论他来不来,你都不会有事,明白么?”
荀子卿闻声坐正,独避开他关切的视线:“我明白。”
“傅师兄中毒已深,即便带回来也是死路一条,我们治不好他。”苏槐序又道。
楚潇本想他及时安慰几句,不料这万花竟说起了大道理。他越听越不解,不禁出声道:“星野是我门下弟子,你不辅导也是应该。怎么就要疏远我们?快别……”
“我明白。”荀子卿看向苏槐序,甚至抬手碰了下他握拳的手背,只一下便撤去,“虽时隔多年不曾有异,而今我病症卷土重来,这不是闹着玩的。”
苏槐序猛地皱眉:“子卿,你的毒已经解了,彻彻底底解了。”
荀子卿顺着他点头:“嗯。”
“你……”苏槐序张口结舌,思忖片刻只得安慰,“这不是虫毒引起的,你也决不会成傅秋雨后来那般。燕归泠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荀子卿怔了怔,竟无奈地露了笑意:“阿澈,你也不知道怎么治,对么?”
他根本不知道病因,逞论医治?苏槐序忽然有些丧气:“不过是偶尔幻觉,你太小题大作。”
“可我今日差点伤到你,两次。”荀子卿严肃起来,垂下眼睫道,“我今夜歇在这里,你……也暂时别靠近我。”
环顾四周就没什么摆设,苏槐序倒抽一口气想反对,一旁的柏文松坐不住了,忙扯了把苏师兄,冲道长说:“我等下叫人送换洗和被褥。”又朝苏槐序悄声,“师兄,咱们另想办法。”
“怎么可以留你在这里?!”苏槐序终于也有焦躁到无措的时候,目光锁在荀子卿面上良久,看他垂眉罔顾似乎下了决心,才颓然地被柏文松拽出了屋,转头留话道,“好好休息,我明日一早就来。”
“是是是,我一会儿送吃的和水,还有伤药,你们都别担心了。”柏文松赔笑。
两个万花一前一后出去,屋内没有亮堂,反更显得空冷。
荀子卿转向他们离开的方向,看灯火在屋外接连燃起,在竹帘的影子里忽然自嘲低语:“世间纷扰,我不够悟才至此的么?”
楚潇还愣愣地杵在边上,左思右想,还是叹息着拍上他的肩头:“珽儿,不管怎么说事都过去了,战争也好同门他们……都过去了。星野我会照看好,实在不行还有白师兄嘛。你可不要有太重心事,要有个万一,我拿什么赔给苏槐序?”
“不会的,师叔。”荀子卿摇头,眼神穿过楚潇担忧的容颜看到时光里,“我本该死在那一场杀戮中,活着已是万幸。那些难熬的日子里我也曾想过放弃,可是师叔,我有妄念——我想见他,我还想见他一面。”
他辗转在不安的时局里一年余,刺客时不时追查到他,却碍于人手不足没有得手。恰逢叛军垂死挣扎,只要得了唐军分队行军的情报便追咬不止。一夜他们行踪败露、中了要道设的埋伏,他跟随的分队遭遇偷袭、死伤无数。他拔剑抵御时经脉运作不畅,被一支利箭贯穿了膝头。
恰在此时幻象生,他似乎看到随行医队也遇了险,一个个墨袍的弟子在自己眼前被杀,一时分不清哪里是现实、什么是假的。等回过神,剩余的人已为叛军包围,四周皆是尸体,临近的一具尸首还握着笔,像极了哪位万花弟子。
他知晓穷途末路,心便空得厉害,风从豁开的口子里吹进去,只记得自己拿起剑,一招一式踉踉跄跄,木偶式地挥霍并不存在的气力,抬头望见迎面而来的斧,已不打算避开。斧子上模糊着各种新旧血色,他便他茫然地过去、提剑刺往。
可在最后的刹那,他眼见刀斧要取自己性命,却隐约在空空隆隆的地方听到有人对他说话:
四月槐序花开,你回来么?
他晃了晃身尽力避开了刀斧,跌到前只来得及看利斧劈裂一绺碎发,还有己方射来的利箭与援军赶来的身影。
那时候他便决心活下去,活下去就能再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