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卿愕然,旋即莞尔:“不疼。”说着摊开掌心,将白皙的掌面与他的相合,又道,“你先前问了三回了。”
“嗯。”苏槐序似没有听到他的提醒,只自顾自点头,“切勿勉强。”
“‘圮地无舍、绝地无留’,这样的道理我自然懂。” 荀子卿从善如流。
万花这便放下心,缓缓起身将他拉起,笑道:“那便走罢,若有变故再回来这里。”
说是泉水,统共不过一条细流,朔流而上须逆行登高。
一旦离开石室,周遭光亮便迅速减弱,越往深处越不知身在何方。两人越行越觉脚下的岩石窄而松动,此前折返也因石阶断了一处。
这回他们点了火折照亮脚下,小心翼翼跨过去,又向上迂回行了一段,忽到了一处山洞。
岩洞空旷,野风呼号,日光从顶上透过几丝,而石阶恰在此处断了。再往前是空洞的崖,泉水的源头贴着岩壁消失在高处。
荀子卿攀着石壁跃起,朝水流处一路探手,最后落了回去。
苏槐序环顾四周似有所觉,俯身向下看,边朝他道:
“子卿,你来。”
火折照过去,崖边赫然两条铁链朝前延伸,黑黢黢地不知通向何方。
苏槐序伸手触了下冷铁,翻转查看,摩挲着上头的印痕,朝他又道:“铸造很久了,似乎没损坏,可以通行?”
贸然下到崖底显然不是良策,荀子卿与他交换了个眼神,从火折备用的暗格内抽出几条浸油火绒,绑上小石块后点了,抬手便向前方掷。
几乎同时他腾空而起,踩一脚叮当铁链,追着那一道火光掠去。
铁链似乎挺长,火绒石飞了很远,擦着铁链的末端落下。
唯一的光亮渐暗,道长却已抓住了方向,轻袖一展,踩一脚铁索飘然而往,不过两步便稳稳落在了对岸。
“阿澈,你来罢。”
他稍扬声说话却给山洞放得无比响亮,一声声回荡在洞窟里,落下些许碎石,一下一下滚落到深不可测的崖底。
苏槐序低声应了他,也踏步踩上锁链,换了几度轻功才到对岸。
最后一步他似乎踩到了什么突兀,翻身落地才回头看。只见一个孤零零的铁环穿在铁索上,下端吊了半截铁件,空荡荡地晃在暗处,似乎早前这里曾接过什么工具。
连通的石阶勉强供两人站着,荀子卿适时地握上他的手腕助他站稳,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怎么了?”
苏槐序摇头,拉他继续前行:“我只是奇怪,将山洞古墓连接的人,到底想不想让人进来。若不想,为何助人通行;若想,又为何借了墓室的机关,还设了罗盘?”
荀子卿在暗中看他:“依你之见?”
万花摇了摇头,上行一段坡道,方才嗤笑一声:“什么宝藏,更像是给小儿的玩具。”
“谁的玩具会做这么……”荀子卿走在前头,绕过一道石壁,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苏槐序忙跟上去,发现昏暗的石壁后藏了一道门,走进一步竟豁然开朗。
这是又一个洞窟,平坦开阔,目光所及一地茂盛植被。自高耸的穹顶露出天空,日光倾泻而下、覆了一半地表。先前不见踪影的泉水源头在此处有小河那般宽,缓缓淌过草地中央、绕过一棵大树,又流向远处。
这是一棵参天巨树,树干虽不比苗寨古林的雄伟,也无过于茂密的叶,却有绚烂散开的枝条。树冠似一张巨大的网罩在天上,将日光切成万千宫绦。
苏槐序只觉眼前一片亮,同荀子卿缓缓步入,最后在树下驻足。
他们此刻应在山脉之心的位置,而山的心脏,是这一片宁静又奇异的光景。
这里有大片的白花开着,此刻皆半敛花苞缀在细叶中,晶莹剔透似仙子的羽衣,在空气中弥漫出丝丝缕缕的清气。
荀子卿俯身:“那书生说的‘月下灵草’可是这个?”
苏槐序垂眸,见他伸手才反应过来,慌忙挡开他的指头:“别碰,有毒。”
荀子卿即刻收手:“你如何知道的?”
“师伯说的,这种花……居然是这里种的。”苏槐序说着,复低头去看。
这细长叶子他太过熟悉,且花开琉璃色,正是自己种来种去都不成的那一种。
世上万物有联系,花草自有规律,故而大都集成册。苏槐序行医十数年见了太多草药,鲜有极为未知的事物,眼下却结结实实被敲了一记。
此花只能在夏日照两个时辰的光,他本不信,觉得是骗人的鬼话。可眼见为实,日光偏移和树冠遮挡,太阳是一束轮一束照下来的。花叶吃尽日光又不至于曝晒枯萎,一天之内差不多刚好照了那么多时辰。他们误打误撞到此,刚好夏末,能见到长得正好的花,天下之大竟有这等巧事。
苏万花看了许久,找出备用的手套仔细戴上,取了几株包进手巾里,又仔细叠好藏入袖袋,边向不解的道长解释:“此花含水故而状如琉璃,摘花取叶去腐生肌。可晒干入药前却有毒,是十分难得的药材。”
荀子卿闻言颔首:“‘灵草’竟真有其是,那……‘山中大猫’呢?”
“猫?”苏槐序环顾四周,刚想说这恐怕真是书生乱编,冷不防有嘶声从头顶传来。
声音低沉贯穿耳膜,令人没由来汗毛倒竖。
两人急忙退开,只见有什么东西盘在头顶粗壮的树枝上,颜色棕而发灰,平时与树融为一体,此刻炯炯盯着他们,似乎正是一只大猫朝他们示警。
可这不是猫,甚至不是相近兽类,而是一条目圆瞳细的巨蛇。此蛇头顶竟有一对类角的隆起,撑开颈部的鳞片又朝他们大张着嘴露出尖牙,乍一看确像吓人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