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啊,给你们找点东西。”
荀子卿听不清他说什么,握着剑犹豫着自己还能否支撑,忙在地下着急冲他喊:“阿澈!你躲开!”
苏槐序似乎没有听到,有些精疲力竭地坐下,翻翻找找,根本没抬手再运内力,下一瞬肩头腰侧甚至膝头都见了红。
荀子卿调息一半心急如焚,转眼看到苏槐序撂下的粗陋弓,下意识捡起来、搭上那支万花顺来的精制羽箭。
侠士初入江湖多习过骑射傍身,他学弓弦或投掷已是很久之前,几乎忘了怎么使力。眼下情况危急,他无法够到那么高处,内力运转也力不从心,只得用全力拉开、不抱希望地将弓弦张到最大。
只听得“砰”一声弦响,粗制的藤条应声断裂,羽箭当空飞出、一箭打散了鸟群,可惜后力式微,上到岩石处便落到一旁。
苏槐序站起来,在鸟群散开的间隙朝他伸手:“来。”
荀子卿提起剑,借着仅剩的气力跃到他身侧。
苏槐序身形狼狈,却笑靥如花等着他,张开双臂将他一把搂进怀里:“做得好!”
听他声音雀跃至极,荀子卿不明所以,想开口问什么,扭头便见万花在他背后朝鸟群扔出一片药雾。
雾气呛人,似是冰片混着龙脑,金翅乌一触到这种烟尘便尖叫着一哄而散。
“快走。”苏槐序拍了拍他的背脊示意他安心,手下牵动衣衫,用方才积攒的内力整条抽出。
听得山崩石裂声,碎裂的凹陷处碎石迸出,居然真的露出小洞。像是在命门上特意留的气口,清新的风立刻卷着草木的清香灌进来。
金翅乌还在昏头昏脑,两人趁此良机弯腰跨出去,不多久就遇上落下的水流。再一进居然是个断崖,苏槐序顺势将人抱在怀,运起轻功一同扎进流瀑,从山腰直直坠落崖底。
崖底又是一个水潭,不过此处修了围墙、摆了桌椅,一位年迈老僧正依着流瀑潭水饮茶,享这一处清净无人。
他们从天而降落到水里,掀起一人高的水花,将惊起的老僧淋了个透心凉。
老和尚颤颤巍巍放下茶具,目瞪口呆看着两个青年人从瀑布掉下、又从水潭走出来。
两人皆是浑身狼狈、气喘吁吁,身上不是脏污便是薄薄的伤口。苏槐序那从昨天开始就没干的长发已缠作一团,上头零星飘了几根金羽,眯着的一双漂亮杏眼满是倦怠。荀子卿则满面水渍,一身水半身凉,气息不稳而面色苍白,跨出水潭时发冠终于受不住折腾,“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近处几方院墙,远望似有香火,他们一路到此,八成是到了径山禅寺。
苏槐序俯身替他拾起,荀子卿则望着老僧开了口:
“我们误闯贵地,还请大师勿怪。小道无礼,敢问大师,可否借宝刹梳洗?”
钟鼓阵阵,已过晌午,日光静而烈,若非他们一身淋漓,只教人误以为日常无事。
老和尚呆立了会儿,听他说话才双手合十宣了句佛号:“施主稍等。”说罢转身离去。
他们得空喘了口气,还未拧干袖袍,只听得金翅乌骂骂咧咧的鸣叫声从瀑布后传来。不多时,能飞善空的金翅乌从那天井破空而出,叫嚣着追来。
万花蹙眉骂了句“阴魂不散”,谁知凭空一阵旋风起,雪白的海雕凌空而过,宽阔的鸟翅遮蔽日光、掀起狂风,将同是东海的金翅乌集体吓了回去。
“寒琼。”苏槐序对着上头念了个名,“你来得可真快,快得差点用不上你。”
果不其然,有蓬莱执伞而来,仙衣飘飘铃声隐隐,不一会儿便闪到了他们头顶,居高临下问出声:“你飞信叫我来,是看你落魄的?”
他语气充满不解,谈不上不食人间烟火,也绝非冷漠无情,是真的不明白这些中原武林人到底什么爱好。苏槐序知道自己看上去很糟,无奈地发出一声长叹:“有什么办法,你也看到了,我可打不过你们那群流氓鸟。还有蝰蛇、水鼠,还有这个、那个。”
蓬莱转了转伞柄又在空中踏出一步:“它们数量稀少,你又从何得来?”
“我记得几年前东海有船沉了,一部分东西不知所踪。你找的东海遗珠,是不是也包括它们?”苏槐序望着他身后的流瀑,指了指,“山里都是,小心瘴气。”
蓬莱神色一凛,立刻点头致谢,招来海雕往方才山巅的方向飞去。
苏槐序这才彻底放心,见身旁的道长也松懈下来擦剑,便仔细给他梳理、再把道冠戴回去。
荀子卿累极,幸好气海未触底、尚可自由调息,缓了会儿便面色恢复如常,朝他道:“阿澈,那些活物是东海丢的?”
“嗯,据说还有宝珠、贝母,埋了千年的沉木,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灵草,还给挖了许多名贵晶石、丢了十几把兵器。”苏槐序替他簪发,又将他湿漉漉的脸抹净,笑着道,“他找这些都找疯了。”
荀子卿点头:“可惜除了活物,并无其他了。”
“等苏漓得了人手、把这里全挖了,谁知道能不能再翻出点花。”
苏槐序给他粗略收拾过,又捏着他的手臂查看哪里有大伤,索性都是点擦伤瘀痕。只探到他手腕处,荀子卿本能一缩,而后干脆将手背在背后。
“怎么了?”万花刹那没了笑,忙拉着他将手摊开,反复看了并无伤痕,怪道,“疼么?”
“不疼,只是……”荀子卿情绪低落,垂下眼睫不敢去看他的脸,有些泄气道,“我还是无法握剑太久、险些救不了你。”
苏槐序揉着他的手指指节,低头看了又看,一丝笑意从唇边侵染开、最终爬上眉眼。
“子卿。”他温和地唤他,抬起他的下颔迫他微微仰面直视,从他闪烁的瞳孔一直看到他的灰心,“弓弦虽远轻于剑,可一、二石弓力皆付于指。你方才能拉开那弓,便无惧用剑。”
荀子卿霎时惊道:“可、可是,那弓弦不是你随手……”
“我钉了这个。”万花接过他的话,噙着微笑往他掌心留下几枚针、托给他看,“此针柔韧锋利作穿骨用,我将他们别在藤上。木是黄金木,藤是百岁藤,没那么容易坏的。”
手心里的的确是苏槐序那套宝贝针包的几枚,荀子卿盯着那些金色的特制针,越发不知所措:“可是……”
“我试过了张力,虽无准确,只重不轻。” 苏槐序特指他空弹的那个动作,说罢笑意更浓,轻抚上他的面庞,“子卿,你手上的经络已无碍,信自己,也信我的医术,好么?”
荀子卿目不转睛看着他,明白挽弓乃衡量手力的基准,原来打从拿了箭开始他便有了计较,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迫他试一试。
只为了让他试一试、心无顾忌地试一试。
他看着看着双眸腾了些雾,四指一收拢住那几枚针,骨节分明的手虽有疲累,细细感知却觉收放自如,根本同往常一样灵活有力。他握着那些针也握着他的心,曾被师兄斩损的经络和被往事磋磨的过往,都在掌心烧了起来、烫如拳拳心意。
荀子卿缓缓颔首,肯定地说给他听: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