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有个小沙弥来,一路领他们去禅房,穿过钟鼓楼到了香舍院中,给他们瞧了备好的水盆衣裳还有点心,这才规矩地带门出去。
屋外的日头还好得很,松竹摇曳被照得闪闪发光,远处的流瀑已听不到水响,倒是诵经堂的木鱼声吵成一片。
苏槐序身上多是无碍的擦伤,他调理梳洗一番后懒得穿僧袍,宁可撑在案上等,等院里那快被扯成布条的外衫晒干。荀子卿只得随他,仔细束发擦剑,抓紧时间打坐调息。
这时有人叩了院门进来,是方才淋湿后换了衣裳的老和尚。他一身肃穆袈裟,形容清简和蔼,对着二人参毕佛礼,询问他们从山里来的原委。
苏槐序懒得同佛门打交道,这回见了长者还算恭敬,从案几旁站起身也收起了懒散,客气地自报家门,还简单说了镇上遭逢商会与水贼之祸、他们不过是躲贼人误闯山间。
老和尚倒听出了门道,深深嵌入眼眶的枯萎双目在二人身上流连,最后宣一句佛号,朝他们道:“请二位随老僧走一趟。”
苏槐序笑容登时掺了丝凉:“借地梳洗本就打扰,怎能再劳烦高僧?不如先放我们离去,等日后空了再差人来添香火钱。”
老和尚看出二人的戒备疑虑,舒展眉目,和蔼道:“二位侠士乃江湖门派中人,老衲与少林道字辈同门,佛法无边、共出一宗,清净如空,一道恒常。”
苏槐序冷下脸:“老和尚,那你想如何?”
“老衲虽身在径山禅寺,也有耳闻藏剑山庄同县丞缉贼验宝一事。” 老和尚直言不讳,“叶家侠女曾到此问询,两位侠士可认得?”
“叶芜菁?”苏槐序观察他的表情,小心与他对姓名,“她问询何事?”
“最早来是问有何异常,今日来问的,是有无如你二位样貌的人来过此地。”老和尚慈眉善目盯着他看。
荀子卿上前一步,朝老僧拱手深礼:“大师德高望重,想必已知晓山中藏了不可告人之物。您若有打算,不妨详尽道来。”
“阿弥陀佛。”老和尚只念了句佛号便转身,示意他们跟上。
见他既不打算就此放他们走,两人对视一眼只得边走边另作他算。
径山禅寺在此结庵二十余载,如今已占地广大,从方才他们落下的流瀑一直到下山匾额,幢幢房屋涵盖几片果林、田舍,皆是僧人的地盘。只是有些屋子年久失修不再住人,据说过几年还要兴土木再建后请一尊金佛。
两人跟着老和尚,从香舍出后门,绕道山里小径最后入了林,仍不见到达。他们偶在山间回廊眺望,看到山间关要皆有武僧把守,明白要出去并非易事,而身后的护院弟子会在此时催促他们快些。
苏槐序还穿着挂破的半干墨衫,拖拉在后走得离老僧稍远,边悄悄附耳,对荀子卿道:“叶芜菁应该不在此地,他若不怀好意,你及早抽身。”
荀子卿脚步一顿,佯装未闻。
“听话。”苏槐序扯住他袖子,示意他走慢一些。
荀子卿挺拔的身影快步一闪,轻巧从他手里挣开。
苏槐序紧走两步还想说什么,只见老和尚在前方停住、转身和蔼地等着他们,身后是一座破破烂烂的罗汉堂。
老僧见他们跟上,费力地打开腐锈的铁锁,踏入空空如野的佛堂内。
这里荒弃已久,莲花座上一尊像都没有。苏槐序最后一个进去,跟着的护院弟子便阖了门。
“两位施主既是从山里出来,想必已走过一遭,也知道内里有何物。你们预备下山后,去往何处啊?”老和尚这回话说得直截了当,日光从破败的窗户里照进来,身上的袈裟便给切成了明暗两半。
听得“咔哒”一声落了锁,苏槐序终于忍不住变脸,抽出笔转了转:“和尚,你到底想做什么?怀疑我们进山是盗你的宝,还是你这径山禅寺本就是黑市的窝?”
荀子卿摸了摸剑柄却不拔,仍恭敬道:“老禅师,我乃纯阳宫金虚门下剑宗弟子。虽半生平庸无为,可也曾乱世战狼牙、盛世缉凶徒。方闻大师与少林道字辈同门,恰巧家师亦有同辈少林故友。那么大师,可曾见过此剑?”
他终于拔剑,而后双手托着剑身上前两步,气场气劲都不捻一个,就这么将古朴而不起眼的剑递到老僧眼前。
老和尚一眼望去,触到森然剑光不由神色一凛,缓缓抬手想碰一下。
苏槐序眼疾手快,转着笔一下打落他的手,而后佯装失手、看向别处。
荀子卿不卑不亢,抬眼笑问:“大师如果真乃故友,想必已认出?”
他托的剑身形似枯木却有强韧姿态,方才拔出刹那便暗显龙吟虎啸之魄力。恰如年轻淡泊的面庞,虽年不过三旬,却有从容不迫之态,心志坚定可窥一二。
老和尚从阴影处走出,站在光里仔细端详,喃喃叹出声:“传说‘画影’乃颛顼所持,与‘腾空’并称救世双剑。老衲听闻战时,有道人于军中持此剑助战,驰援河阳三地、救几方百姓,此事当真?”
荀子卿垂下眼睫,只道:“另一把剑的剑主,现在人在径山茶庄,是我师叔。”
老僧默然,背着手低着头走动一番,忽然仰面一声叹,继而整肃袈裟,握着禅杖对荀子卿行了个佛礼:“老朽多虑多思、多有得罪,还请道长见谅。”
荀子卿听罢并未客套,单手执剑猝不及防画了气场,将老僧困在面前:“那么大师,敢问您护着山中物,是为何?”
老和尚遭逢突变泰然不动,似乎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紧不慢宣了句佛号,道:“随我来。”
苏槐序听他言语,怕他早知道了山中有物,而他知而不报,定然不想叶芜菁找到入口,遂上前拦下荀子卿:“我去。”
荀子卿反手握住他,道:“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