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这回不再顾忌,绕道空台座后掰下不同的烛台,这才启动机关锁,从布满蛛网的石墙上打开一道门,率先进去点了墙上挂灯,招呼他们来:“往前便是。”
只见佛堂门后是一条窄道,老僧禹禹前行,一连点了数盏灯。
“这里曾是野地,因洞窟汇聚灵气、天成阴阳鱼,曾是修道人的水陆道场。再往后还有良将大墓,可惜在前朝便已损毁,只余那墓道入口,轻易开启不得。”
“我寺初建为庵堂,数年后才改庵为寺,那时还未有此等规模,离这里有一段距离。”
“十多年前筹备罗汉堂尚未选址,有几个弟子夜巡,偶见有人鬼祟上山,还修了道走车走马。他们观察数月,才摸清原是茶庄主人看上这里,将山洞占为己有,钻研奇门术数。”
“这本不是坏事,只是越往后,上山的人越是身份可疑。他们车马不停,往山中运了些活物。我寺僧人有不少师出少林,就此戒备监督。那庄主又开了别的门,就此绕开众多僧人行事。”
“可是,这里开的门最大、出入最平坦,他们还是看上了这条捷径。”
他在烟尘腐朽的气味里断断续续说,最后停在了一堵墙跟前,用枯瘦的手轻抚墙灰,随着粉尘簌簌剥落,露出了精工嵌铁的大门一角。
苏槐序一眼就认出,这是他们打不开的那一扇。
“他们运来了兵器,还想运更多时不知为何自相起了争执、罢了工。往后的事老衲也不明,只知茶庄忽然办了喜事、远嫁了女儿,再然后战火起,茶庄主人卖了家产也搬走了,一时他们哪边都无暇管这山中物。”
这几句话前不久有人当故事说过,荀子卿听着,与万花飞速对视:“梁家?”
“嗯。”苏槐序点头,“县志里有写,梁家是茶庄前任主人,只是平日不住庄里。”
荀子卿恍然:“莫非伍书生上山寻宝,他们拦着有这等缘由?”
“或许吧,伍辞渊偷偷来过一次,再想来就被打断了腿。”苏槐序道。
老僧听他们交谈,并无惊讶之色,只道:“战乱这门便封了没有再开。佛堂选址在此,也是为了掩埋祸患。”
“巧了,另一处门也盖了房、修了墙。要不是现在有人刻意寻,谁都不知道门。” 苏槐序敲了敲门上的精铁,觉得黑市简直可恶。
谁知老和尚闭目,摇头再三:“施主错了,他们战时又寻了来。来的不是庄主,而是一伙武艺高强的强盗,点名只要那些精工箭。”
荀子卿黯然:“大师是否遇到了强敌?他们可是黑市的打手?”
老和尚睁眼,目光贴着墙面,似要看穿一般游移:“老衲彼时去到嵩山大会,并不在寺中,唯有弟子代为看守……”
他忽然哽住,和蔼的面庞骤然爬满悲戚,颤抖着从袈裟里摸出一把念珠,再于门前松手,将念珠一颗一颗落进尘埃里。
荀子卿注目,发觉这些念珠色泽、大小不一,有的沾了暗色的痕迹,落下便很快被墙灰湮没,骇然过后悲从中来。
老僧定了定神,仍开口说完:“他们至死也未屈服,故而这门也再未打开。”
从此罗汉堂空,守护这里的罗汉,都化为沙尘里的珠,而老禅师代替他们继续守在此处。
苏槐序揉了揉眉心,这次语气谦和恭顺:“大师节哀,早前来的叶姑娘也是为无辜者报仇而来。我们本不知道有此物,对方杀人放火,这才冒险前来,谁知误打误撞勘破机关。此番下山,会尽力追查,还请大师放心。”
老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时辰不早,施主请便。”
万花微笑:“大师这是信我们了。”
老禅师瞥了眼荀子卿的剑,再看了看执剑人,面露赞许之色:“能得此剑之人,必是从心魔幻境的试炼里出来的。”
苏槐序怔住,纯阳宫每个弟子得剑都有若干试炼,而荀子卿破的居然是这等幻境。他数年为梦魇所扰,同等遭遇的却只有他一人还活着,秉着念想与心性支撑到如今,该是何等辛苦,多么不易……
荀子卿没注意到万花投来的关切目光,只疑虑道:“敢问大师,这门可还能开?”
兵器是从禅寺边运入,恐当时合伙之人只知禅寺、不知茶庄门。伍书生疯疯癫癫,哪怕清醒也不知禅寺、只知茶庄,反逃过了迫害。可这石嵌铁门即便找到了也无法轻易撼动,叶芜菁来也难办。
老和尚摇头,伸手点住石门一处:“不知钥匙为何物、在哪处,兴许是再不能打开。”
荀子卿点头,若不是他亮出剑,老禅师恐将舍身相搏留他二人在此。如此守一道无法打开的门,只为没有丝毫闪失,佛法无边,舍生取义定如是。
万花盯着那锁孔看,怎么看都像一个凹陷刺球,伸出手来转了转,直被刮得手指生疼:“罢了,没这道门,那流沙门进去也是多半淹死,还有道机关石门更走不得。等寒琼看看,能不能从天上想办法。”
荀子卿点头称是:“阿澈,他们从前求兵器时有战乱,这次急着找,会不会也有动作?”
苏槐序看他警觉,忙深深一礼拜别老禅师。
他们终于完好无损出了罗汉堂,一抬头,却见禅寺上空来了数个衣袂飘扬的蓬莱。
寒琼的铃铛白伞最大最显眼,他看他们出来,立刻踏步到头顶:“你们真慢。”说着抬手直指山下,“他们都打完了,不去看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