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那里刚打完,躺了好多水贼,师公说他们臭得很。他还让咱们别耽误胡大夫照顾伤员,就不挤在那里先回来。”佐星野脸上挂着饭粒如实相告。
柏文松也跟着点头:“他这几天撬锁巡山,本来就累。谁知昨天夜里他回来时从镇上顺手买来一壶酒,也不管它是烈酒还是劣酒,喝了空瓶。今天打架运气运岔了两回不说,回来就犯酒劲头晕,我这才给他灌了汤药让他睡。放心,睡醒就没事了。”
荀子卿细细听罢他的话,面色霎时变了,一拍桌子站起身,取了佩剑就往外走。
柏文松也跟着站起,莫名地着他问:“荀道长你急着去作什么?”
“去接你的好师兄。”荀子卿头也不回地答。
山下的苏槐序在夜风里打了个喷嚏。
从日暮到天黑,他没费太大功夫就撬开了徐良才的嘴,出于好意留全了他左臂右腿的经脉和右手的三根指头,同叶芜菁一块儿走出地牢。
其实徐良才知道的没有那么多,供出来的也只有地点行踪,最有价值的便是他咬牙切齿挤出来的“吐蕃回纥”。
据说这批箭矢藏了很多年,最早时候是打算暂存径山,避开官道匪道与各大门派势力,悄悄分批运往平卢等地消化。而后入口被埋、寻而不得,安禄山起兵天下大乱,战火已起这些兵器便被搁置。
眼下主战事停了,休养生息几年倒有人常常惦记,近年吐蕃回纥越发猖獗,北军又想将这造价不菲的箭矢找出来西运。
径山余杭一带是藏剑山庄的要地,黑市瞧上这径山里的宝藏挺久,可苦于没有门路。北军联络的探子这时主动上门做交易,一个要兵器一个要珍兽,一拍即合联手要翻了径山,便怂恿打不开商路的淮南商行来探探底。商人大都图利,说好探底,实则也早就听闻宝藏传言想独吞,又“灵机一动”让水贼先闹事,顺便送几个黑市与北军的探子在此地。
谁知他们消息并未互通有无,水贼死伤最甚却不知底细,商会只知匣子宝物不知兵器,黑市除了钱财还想顺手捞一捞茶庄有无值钱药方,而北军压根没想到会惹上水贼。
果不其然在快要确认入口时,这临时搭伙的几路人马该决裂的决裂、不该分道的提前分道。
叶芜菁揣着那张歪歪扭扭写了“回纥”的字条,恨恨地说,国破家亡、大小事端,无不是分赃不均、利欲熏心!
尽管尚有谜团未解,也没能找出通路运出箭矢,更不知回纥要这些是怎么使用,送消息却是当务之急。
正如苏槐序担忧的,通过县丞层层递交定是行不通,对方也会派出精锐百般阻挠。叶芜菁当即联络了驿站与周遭据点,连发数道加急令让人增援。而她本人则带了管事护卫和一众藏剑弟子,连夜去到奉天。
苏槐序看他们忙碌准备启程,勉强换了身灰黑外衫,懒得用膳就准备踱回暂住的屋舍,看顺路便先去县司院子里找胡大夫了解县丞的伤。
这里的护院守卫并未被调走,任他进出却没放行其余人。万花一出门便遇到了门边的行知,后者脸上挂了一道彩,看他的眼神多了捉摸不定,似乎犹豫着要不要交谈。
有老和尚珠玉在前,苏槐序也难得和善地同他搭话:“没想到大师还守在此处,辛苦了。”
行知一愣,浓眉大眼霎时无辜,接着踌躇道:“苏施主,径山那般严实,你从何处出来的?”
“径山寺。”苏槐序坦言,瞥了他一眼,笑问,“你认识老禅师么?”
“禅师德高望重,小僧尚未斗胆拜会。”行知朝他行了个佛礼,又道,“贫僧下山以来以降妖伏魔为己任,可时过境迁回望来路,也曾妄下决断、不觉有愧,贪嗔痴恨有时尽,愿此间事了可有颜面去老禅师坐下讨教佛法。”
“好说,给你引荐。”苏槐序顺口答应,走了两步发觉不对,退回来道,“和尚,你不是为了坞城的事喊打喊杀,怎么现在立地成佛了?”
“苏施主选择大义……”行知远眺池塘对岸灯火忙碌的藏剑一行人,叹息不已,“径山凶险也未曾见你惧怕,宝藏众多也未见你贪婪。贫僧想不通,坞城沙镇之祸真的与你有关、亦或是讹传?”
万花听罢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冷笑一声:“你抬举我了,家国当前我没得选,径山凶险我也没得选,宝藏众多我带不出来啊。至于坞城么……”
苏槐序走近他,扬起唇角,冷道:“那镇据说是我烧的,据说那城也是我所破,不仅如此,逃出来的人全是我杀的——你信哪一个?”
他一字一顿问出口,行知面色大变,紧退一步,死死盯着他宣了句佛号。
苏槐序懒得与他猜谜,收回面上的神情,淡淡道:“不过秃驴,那么一座要塞城池我一人便可拿下,以后还要将士们作什么?我没上了各大门派的追杀榜真是运气。”
行知张口结舌,思索着不知如何接话,只听得万花接下去道:
“我是杀了好些人,他们该死。你从我这儿,最多听到他们如何该死。”
行知拧着眉,想了想还是点头:“好。”
“不是现在,只因有人也想知道。”苏槐序舒展眉眼,拿手指敲了敲鬓角,直将浑身素黑笑得如簪星曳月,“我好不容易记一次,说不定下次便忘了。”
行知被他的剪水双瞳瞧得摸不着头脑,盯着他的笑靥半晌,忽然道:“苏施主,你还撑得住吗?”
“哪里话。”苏槐序摆了摆手,招呼他来,“走罢,先劳烦帮我做一件事。”
他说着转身即走,眼前模糊的灯火交织,远远望去居然像极了断壁里的熊熊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