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荃却说:“陛下也召四殿下回京,请四殿下尽快启程。”
这时,丝萝的马到了,她扫视众人,觉察出气氛不祥,从乌铎手中抽走书信,飞快读完,脸色一点点沉下。
“晚间将有暴雪,雪天路滑难行,乌帅既已看过书信,若无异议,”杜荃说得艰难,但还是克制住情绪,字句清晰道,“便请上车吧。”
禁军拖着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和将乐绮眠押入辟寒台那辆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更为坚实、牢固。
傅厌辞看向杜荃,杜荃却沉重地摇了摇头,让禁军押送乌铎上车。
闻仲达很快反应过来,派人夺过书信,看完,竟慢慢笑起来,但不久,脸色又沉下:“陛下,陛下......您终究厌弃了闻家!”
原来,手书遣傅厌辞登城劝降,乌铎不降,傅厌辞及龙神卫一干将领往日与反贼过从甚密,与叛军同罪。若降,将叛军编入龙神卫,由傅厌辞调令,官进一阶!
天狩帝什么都知道。
知道二人师徒之谊难断,知道闻仲达一心为太子铺路,把战果拱手送给傅厌辞,就是要他做悬在闻氏头顶、更锋利的刀!
他惊怒时,禁军突然喝道:“四殿下,退后!”
傅厌辞横刀站在车前,挡住乌铎的去路,说:“还没有结束。”
还没有分出胜负。
乌铎摇头,似如感慨:“陛下早就算到了。”
他垂下眼,笑了笑:“几年前,他提过要将泽州交由你统摄,我以你缺乏历练为由推辞,他便要我尽快点你为指挥使。”
傅厌辞能顺利留在龙神卫,除了乌铎提点,离不开君王铺路。
对天狩帝而言,假使到了最坏的地步,傅厌辞反叛,皇权仍然在傅家。而太子对闻氏不设防,又捆绑太深,一旦登基,必定失权。
对乌铎而言,只应对闻家军,王城还有胜算,但禁军的到来,无疑为鬼鹫敲响了丧钟。
乌铎说:“回去吧,回——”
傅厌辞道:“你与她一样,都自作主张让人活下去。可没人问过,他想不想活。”
他的眼神难以形容,犹如寻找浮木的溺水之人。
乌铎脚步停顿,良久,还是背过身:“殿下殿下,何为‘殿下’?是你之下还有无数人,你活,他们就活,你死,他们亦亡。雪奴,你早就知道,鬼鹫不是你的家,龙神卫才是。就当最后一次替你做选择,为了你母亲、老师、所有帮过你的人,更是为自己,你要活下去,要创造一个新的龙神卫,好吗?”
龙神卫的视线压在傅厌辞背后,尽管这里乱成一团,可所有人不约而同选择了追随他。天狩帝太了解师徒二人,知道他和乌铎一样,都不会抛下责任。
傅厌辞紧握的刀,终于垂下。
乌铎还是笑笑:“不要这样看老师,好像我立刻就要撒手人寰。皇帝尚未给出最终决断,事情未必会坏到那一步。”
傅厌辞摇头,不再说话。丝萝跌跌撞撞奔来,也要上车,被禁军拦下。
杜荃道:“只是名随从,让她上去吧。”
禁军道:“杜公公,这辆囚车只押贼首一人,您这般,在下不好交代。”
这时,傅厌辞忽然说:“让她上车。”
禁军身前横过兵锋,虽未出鞘,仍然能感受到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他当下变了脸色:“既……既然四殿下这么说了,也不是不能让她跟在车旁,一同回京。”
丝萝没有异议,俯身一拜,声音颤抖:“多谢。”
又看傅厌辞与杜荃,重重一拜:“四殿下,杜公公,若有来日,必当重谢。”
她双目怆然,语气郑重,杜荃微微侧首,不忍再看。
山一重,雪一重。
傅厌辞目送车队走远,雪地只剩他与龙神卫。他望向大雾中的王城,被白雪覆盖的尸首,有一刻,忽然忘了他身在何地。但茫茫天地间,突然亮起一盏寒灯。
“殿下,”乐绮眠似乎刚发现他,信步走来,“原来你在这里。”
傅厌辞看着她,没有应答。
乐绮眠说:“雪下大了,还不离开吗?”
她上前,将灯笼交到他手中,又拉起他的衣袖,领着他往来处走。
傅厌辞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无论多少次,她身陷困境,留给他的,都是这个背影。没来由地,他生出一种恐惧,仿佛她也会立刻消散,将他一人留在暗中。
乐绮眠的手忽然被抓牢。
傅厌辞说:“你也要走,对吗?”
乐绮眠道:“怎么会。”
傅厌辞用力收紧了手。
乐绮眠什么也没说,没有抽手,没问御史台为何有乐家刺杀郡王的罪证,烧信是否又是一场谎言。她相信这些不是假的。
只是天总要亮,梦也总要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