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澜不解其意,维持着笑容,但下一刻,有士兵惊呼:“拦下他——”
“噗!”
沉闷的倒地声接二连三响起,靠近傅厌辞的那排府兵如被刈割的秸秆,每人都被一刀削断颈项。其他府兵见状,骇然后撤,但鹫纹刀已至眼前,头颅“扑通”落地,滚到人群当中!
怪物。
乐家军后退几步,无不诧异。能一刀斩首,只有极为骇人的臂力才能做到,即使武安侯在,也未必能接住他的刀!
傅厌辞却像看不到乐家军的存在,杀尽身前府兵,径直朝乐绮眠靠近。
“保护二小姐!”众人反应过来,提剑迎上,“站住,再靠近,休怪——”
没人看清傅厌辞是如何动作,当士兵反应过来,刀剑“当啷”落地之声已不绝于耳。
魏安澜让身侧战马驮起乐绮眠,迅速道:“乐小姐先行,魏某随后就到。”
乐绮眠知道再耽误,众人都走不了,也说:“你多加小心,有任何意外,立刻撤退。”
她跃上马背,最后一次看向身后。
傅厌辞的视线从未离开,浅金色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她,说是着迷,神情却太平静,说是杀意,又有四分真切的痴缠。
对危险的直觉让乐绮眠起了层薄汗,犹如被寒潭中的怪物盯上,从头到脚泛起潮湿的水汽。乐绮眠并不怀疑,只要她表现出丝毫动摇,就会被咬住脖颈拖回巢中,濡湿又扭曲地侵袭。
魏安澜道:“乐小姐已经做出选择,杀伤府兵一事魏某可以不计较,四殿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傅厌辞绕开魏安澜,但一把长剑横在前方。
魏安澜说:“既然四殿下定要纠缠,那么方才的刀法,魏某也请来讨教。”
“铛!”
刀剑相击,鹫纹刀纹丝不动,两人隔着雪亮的利刃互视,还是魏安澜先挑了眉:“四殿下曾幽禁乐小姐数日,又以她为诱饵,引国相入彀,想必她的价值已用尽,殿下现在穷追不舍,是何意?”
傅厌辞道:“她对你这么说?”
魏安澜微微笑:“是谁所说不重要,乐小姐匆忙南下,说明对殿下畏之、惧之,为乐小姐着想,殿下今后,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他又出一剑,傅厌辞回锋格挡,肋部却传来尖锐痛感。月光下,魏安澜的左拳赫然有一副染血的手刺。
“铛——!”
长剑再次攻来,这回,傅厌辞被逼退寸许。而无论他如何被压制,乐绮眠驶向岸边的背影,一次也没有回头。
魏安澜道:“魏某与乐小姐相识数年,对她的脾性也算有了解。这回,殿下可信了?”
他乘胜追击,只攻傅厌辞伤处,这次,傅厌辞的速度明显慢下。终于,在魏安澜刺中他胸口箭伤时,鹫纹刀脱手,砸在雪中。
“殿下,”魏安澜收回长剑,不紧不慢道,“你输了。”
傅厌辞伤处渗血,身前、背部的旧伤也在作痛,可没有一处,比得过在看到乐绮眠的反应时,心脏被攥紧的窒痛。
魏安澜击败他就不再多留,唤来另一匹战马,对府兵说:“拿上武器,往岸边退,小——”
他身形忽然僵住,鹫纹刀从他腰肋穿入,将他钉死在原地。
同一时刻,一声鹰哨划破寂静,兀鹫从众人头顶刮过,迎面袭来!
魏安澜不意他重伤之下还能反击,正要举起长剑,就听傅厌辞漠然道:“你的话太多了。”
鹫纹刀重击魏安澜下颌,他顿时半跪在地!傅厌辞抢过那匹马就朝岸边追去,将众人抛在身后。
魏安澜擦去唇间血迹,翻上另一匹马,喝道:“拦下四皇子,保护乐小姐!”
前方,乐绮眠看似埋头策马,实则一直留意林中动向,听打斗声渐小,又有马蹄声靠近,不由放缓行速。
魏安澜赢了?
此时她离大船已经很近,但她心绪不宁,还是在登船前回望,随后就撞入傅厌辞的视线。
傅厌辞的额发被鲜血浸透,犹如困兽。那向来冷淡的眼睛贪婪地望着她,在她回头瞬间,目光被点亮。
“......别再靠近了,”乐绮眠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又悬了起来,“我不想伤害殿下,殿下也不要让我为难。”
傅厌辞说:“那就伤害。”
乐绮眠正架起袖弩,闻言,动作一顿。
傅厌辞说:“我不怕痛,也不怕死,你想如何,便如何,只不要回奉京。”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乐绮眠恐怕不会相信,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可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她自己也没察觉的触动,她的心跳从胸口开始,一点点加快了。
乐绮眠道:“殿下与我各有使命,若当初退让,不会有今日,这便是命。那么,把重逢之日也交给它来决定,不好吗?”
傅厌辞逼近,眼底泛起讥诮之色:“如果命存在,五年前我已死在王城,你说让命来决定,分明知道,不会有那一日了。”
乐绮眠不知道,她诱骗了一只可怕的怪物,释放出了他的贪婪、嫉妒与野心,却在他恶欲缠身后,轻飘飘抛弃了他。
她要为此付出代价。
傅厌辞击中她身下战马,但碰到那刻,一名乐家士兵出现,接住刀锋!
“二小姐,”士兵道,“快走!”
鹫纹刀没有停下,傅厌辞的本意或许不是杀人,可饮过人血的凶兵早就失控,在乐绮眠劈手夺刀时,刺入士兵身前——
用刀从无滞涩的傅厌辞,迟疑一瞬:“没有伤及......”
“嗖!”
傅厌辞怔了下,眼中世界忽然变为血色。他以为到了霞光升起的时刻,抬手遮挡,却在碰到眼尾时,摸到一片潮湿。
“乐小姐!”
魏安澜从后方追来,从傅厌辞身侧经过。
与此同时,乐绮眠轻声说:“我是弑杀郡王的要犯,殿下是奉命追捕的将领,这三月,本就是错。”
短箭表面还有傅厌辞的鲜血,她的声音却比任何人都温柔。仿佛在捏碎他的心脏前,也会柔声细语地道歉。
“便当我从未来过北苍,”雪水滚过乐绮眠的脸颊,她垂下袖弩,微笑着说,“忘了吧。”
忘了?
不可能。
傅厌辞伸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乐绮眠也在不断退却。
从将她带回辟寒台起,傅厌辞便再未将她视作人犯,踩碎的袖弩可以修复,山与山的界限,为何不能跨越?
可惜,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因为他眼前猩红弥漫,如一团无法挣脱的迷雾。乐绮眠也像从未存在的雾中人,带着留给他的所有痕迹。
在朝阳升起之时,如轻烟般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