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说,要带我见见他的一些朋友。
朋友?我不禁好奇地揣测起了他口中“朋友”的身份。但他不太愿意多说。
他算是个吃得很开的交际花,但并不承认自己的朋友有那么多。在我的印象里,他真正愿意大方承认的也就只有莱昂纳德·冈萨雷斯一人。
“看在朋友的份上,为我唱首歌吧,克里斯蒂。”
“什么歌都行吗?”
“唱首轻松愉悦一些的法语歌,这就足够了。”他叹着气,捂着眼睛向后仰倒,把自己缩在副驾驶上。“别担心……我只是有点偏头痛。”
他性格别扭收敛,不愿意实话实说。但他真的只是殚精竭智地试图证明我对他是有用的。他很清楚我是个多么悲观的懦夫。
我听过的歌很多,但熟悉的唱词多数止步于音乐剧和赞美诗。我音域很广,擅长a-g2的抒情男中音。养父很喜欢我的嗓音,在佛罗伦萨还特意请了声乐教师教我发声……虽说我现在绝对算不上什么顶级歌唱家,但既然能唱音乐剧,声线算不上惊艳,也得是相当华丽那一级别。
上一个命令我唱歌的,还是养父伯纳德·威尔吉利奥。他让我唱的净是些音乐剧唱段……不过,查尔斯现在肯定也不想让我中气十足地对着他的耳朵吼一句:“Je veux le monde ou rien du tout(征服世界或一无所有)”吧?
那么童谣呢?我握着方向盘沉思良久,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母亲为我唱过的《alouette》(译名《云雀》,一首活泼可爱的法国童谣。《猫和老鼠》中的法国小老鼠唱过这首歌。歌曲看似是在给可爱的小鸟洗澡,法语原意是在给它拔毛下锅)。
母亲时常一边给年幼的我洗澡,一边在我耳边温柔呢喃着这首歌,但歌词里面的“alouette”全部被她换成了“克里斯蒂安”。我是母亲的可爱小鸟,而她正在为我剥皮抽筋……只是我当时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她那时无时无刻不期待着我的应允,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拉我一起下地狱了。
我本不该责怪查尔斯,一股脑把责任推给他人、强迫他人承担自己的痛苦绝非一个成年人应有的理性行为。查尔斯并没有向我犯过罪,只是阴差阳错地勾起了那段有关母亲的回忆,恰好灼伤了我敏感的神经。
我恨谁都不该怪罪于他。但那时我被刺激得失去理智,居然下意识地想要再次唱起这首歌,好让这位家庭美满、出身高贵的勋爵先生看看我是个什么货色——父母不要我了,养父看中的也只是我能分泌精神控制素的唾液腺。
说到底,我只是欺软怕硬而已。
查尔斯,你听得懂法语,这样近乎恶毒的歌词准会让你吓一跳。但之后你会怎么样呢,会惊叫着让我滚开吗?还是把这当成另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像以前一样冷笑起来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果不其然,才唱了几句,他就猛地跳了起来。
“克里斯蒂安!”
“对不起,我想我并不擅长唱歌。”我晕乎乎地向他道歉,几乎要栽倒在方向盘上。但我还是听到自己几乎是痛恨地喊出了声。
上帝啊,你让我去死吧。
我一直都明白,自己在回避童年的同时,也亲自把查尔斯和我原本就算不上亲密的距离拉得更远了。很难说我会为此生出某些类似惋惜的感情,因为我从来没指望让查尔斯代替什么人去爱我。我不介意多一个理论上的美貌情人,他也不介意——反正他最不心疼的大概就是钱了。我们会分手,之后说不定还能继续堂堂正正地做朋友呢。毕竟我根本没有对他生出过足以被称得上“爱”的感情。
他出身高贵、性情和善,几乎没有人会讨厌这个巧舌如簧的勋爵。不像我,只是在世界各地被当做累赘踢来踢去。没有人需要一个只会唱歌和拉小提琴的废物。如果不是天赋带来的附加价值,我恐怕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