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亨尼奥结结巴巴地跟他讲自己家的房地产生意,但还没说完,神父就打断了他:“令严莫不是阿涅塞利家族的合伙人?”
欧亨尼奥猜不透教父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好怔怔地点点头。
“……是这样的,教父。”
“那您是指望我替您的父亲挽回一些损失,是不是?”但教父摊开手掌,向他温和地笑了笑。“很抱歉,年轻的先生,您有所不知。阿涅塞利和威尔吉利奥的关系,简直就像草原上的狼和豹子一样势不两立。”
说完,他就懒洋洋地将转椅转了个方向,拿侧脸对着欧亨尼奥……似乎他已经厌烦了,只要面前的男孩没办法再给他说些挑起兴致的话,他将用后背对着他,以示逐客。
钱向来不是问题的难处。他只是没料到其他大家族的纽扣人居然病急乱投医,跑到威尔吉利奥家族寻求帮助来了。
这可真叫人难为情,克里斯蒂安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人格魅力已经伟大到了这种地步,他耸了耸肩。或许是因为他出手大方,动辄便慷慨解囊,不要利息几百万几百万地往外出借。但他终究不是慈善家。他借出去的钱总有一天要以其他方式收回。
欧亨尼奥的心情顿时跌至了谷底,几乎要瘫倒在地上——这下他该怎么跟父亲说呢?说自己无力打动铁石心肠的教父,没办法改善家庭的情况吗?可是他的父母、姐妹已经为了这一趟,已经榨干了最后一滴血,把他们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啊!
“等等,萨列里阁下!”他慌慌张张地喊出了声,“我什么都给您,请您救救我的家庭!”
法国人连瞳仁都懒得动一下。
“您为什么不叫我教父了呢?”
“教父……救救我的家人,救救我尚在襁褓里的小妹妹吧!”
极大的绝望几乎让他冲动地要把自己完全献祭给这麻木不仁的神父。
法国人没动,只有琥珀色的瞳仁漫不经心地向他的方向转了几度。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动转椅,重新将脸转回来朝向他。
“说吧,我的孩子。”在白手套的遮掩下,那明显属于音乐家的修长手指优雅地交叠在一起,“您愿意开出什么样的价格呢?”
“什么都可以,教父,我什么都能给您……”欧亨尼奥被那强大的挫败感折磨到双膝下跪。他战栗着,几乎是匍匐在了法国人的脚底。他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着,直到自己因极度恐惧而出了汗的双手摸上了教父的皮鞋,又带着极其醒目的亵渎之意缓缓向上移动。
教父并没有被他那副架势吓到,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但当小男孩的手快要摸上他的膝盖时,他猛地伸出手握住了那还没能完全成长起来的纤细手腕,就像老鹰抓走鸡雏一般。
“听我说,我的孩子。需要我教你向神职人员告解的正确礼仪吗?”法国人微微眯起眼睛的模样的确显得迷人而陶醉,但在男孩的眼里——是的,那确实受了个人好恶的影响——却犹如故事里生着黄色眼睛的恶狼。
克里斯蒂安的嗓音柔和却不容置喙:“只要您父亲的确足够诚恳,那无论他为谁工作都不是问题。我喜欢交朋友,而我聪明的顾问马蒂亚会处理好一切。但他怎么不把自己送过来,却偏要派他可怜无辜的儿子到我身边呢?说到底,您的父亲压根不尊重我,还把我视作了洪水猛兽。这可怎么办才好,现在我该以何种方式倾听他的告解?”
男孩子惊惧得浑身发抖,他叫不出声,也动弹不得。此时此刻他真是全然像只被野狼盯上的羊羔,只是一顿任狼宰割的鲜活晚餐,等着臭秽丑陋的尖嘴伸过来将他的血肉脂膏统统嚼烂。
在极大的恐惧中欧亨尼奥根本想不起来挣脱,最后还是教父先甩开了他……但男孩子过于紧张,最终阴差阳错地把对方的白手套扯了下来。
在法国人的左手无名指上,欧亨尼奥模模糊糊地瞥见了一点银光——润泽而内敛,并不显得刺眼,那显然是一枚铂金戒指。
他结过婚吗?不,现在的天主教神父可不允许结婚生子,而且欧亨尼奥向来只听说教父是个极其自律而又冷淡的神职人员。但如果他真的是一位忠贞不二的上帝的仆从,怎么可能会爱慕虚荣,成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呢?
法国人并没有慌张,只是敏捷地将椅子往后退,再度跟男孩拉开了得体的社交距离。他并不生气,只是有些哀怨地捡起手套,眼睛睁得圆圆的,孩子气地瞪了他一眼。
“看看您多失礼。”不知是不是欧亨尼奥看错了,他的模样真像是受了气的少女一般。“今天您可算是吓到了我,下次可别这样轻举妄动了。我是个神职人员……您会害我被人说闲话的。”
欧亨尼奥已经全然想不起来自己来见教父的目的是什么了。他快吓瘫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神父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铂金戒指,是很精细的款式,却跟他惯常的华丽风格完全不搭,甚至有种没落旧贵族依依不舍的垂暮风格。
法国人有些发火了,一脸委屈地把手指伸出来,几乎贴到欧亨尼奥的鼻梁上——他那幽怨的眼神仿佛在质问男孩子:瞧瞧您。我都已经有了心上人了,您为什么还要对我做出这般失礼的举动呢?
为什么他的无名指上会有戒指呢?要知道,教父的的确确是没有结过婚的呀!
看着面前抖若筛糠的男孩子,克里斯蒂安·萨列里的脸上不合时宜地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
天真烂漫并不适合形容一个30岁的成年男人,但此刻他脸上的笑容真可谓是无忧无虑,像个得意洋洋的孩子。
“漂亮吗?”他亲切地在男孩面前转动手腕,炫耀般向他展示。“你觉得怎么样?”
“不……对不起……”
教父的目光忽地严厉起来,锋利地像柄刻刀。
“怎么会不漂亮呢?我情人的审美还能出什么差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