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要他待在不远处,马尔切罗就很难安分守己地阅读。因为他时常望着教父优美漂亮的侧脸,看得忘了时间。
因为他的教父太漂亮了,像是描述希腊神话的石膏像,精致的五官总显得温柔而虔诚。他支配整个威尔吉利奥家族,让所有人都害怕,但长相并不咄咄逼人。相反,居然十分娇媚可人——夺权显然让他的演技倒退了,尤其是出演于连的时候——我们再也无法在他的歌声中听出誓要把嗓子唱坏、否则决不善罢甘休的仇恨与颤抖。于是他便主动地退了下来,将这扬名立万的出演于连的机会留给了有潜力的后辈。他嗓音条件优越,可以演的角色还多得是呢。
现在他依旧瘦削,五官清秀温柔,像是已经复仇成功了的、心满意足的于连。但这依然是一张天真无邪的美神脸蛋。光看这张脸,没人能想到这爱财如命的法国人会如何残忍地虐待他的仇敌。
见学生在发呆,克里斯蒂安摇了摇头,走过来抽走了马尔切罗手里的书本。
他看了看封面,齐奥朗的《在绝望之巅》——哲学书,也是从他的书架上取下来的。
“您也饱受抑郁症和失眠症困扰吗,我亲爱的孩子?否则您如何解释花了整整五十分钟,只读完了《不再是人》这么短短的一章(只有很少的一点点单词)?”神父把书还给他,心平气和地谴责他分神:“您在走神,亲爱的马尔切罗。”
教父的责备让小男孩的脸红起来。他该怎么跟他亲爱的教父解释呢?说他一直凝视着对方那美妙的侧脸,出神到忘记了时间……
他的脸红了,委屈地嗫嚅着,居然习惯性地用意大利语作了答:“不是那样,克里斯蒂安……我那是在思考呢!”
一向宽容随性的克里斯蒂安此时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了:“那想必一定是齐奥朗对您的影响太大,让您看得走火入魔了,对吗?”
马尔切罗慌忙改了口:“对不起,萨列里先生(Monsieur Salieri)。我真的知错了。”
“您觉得自己错在哪?”
“因为我没有没有听您的话……”
克里斯蒂安笑了,柔和地摸了摸他金棕色的头发。“不,我不反感有想法的年轻人,哪怕他们正驱车冲向地狱。我生气的是您即便犯了错,依旧要绞尽脑汁地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为自己开脱……睡觉吧,我亲爱的小马尔切罗,您何必撒谎?我又不会惩罚您。明天晚上我再来查您的法语作业。如果您真的指望靠些外物来拯救自己的心灵,那我一定会让您读书。”
他熄灯准备离去,黑暗中马尔切罗却用被褥蒙住自己羞红不安的脸。他的脸上发烫,胡思乱想着教父美丽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紧张。
马尔切罗突然脱口而出:“亲爱的教父。我爱您,所以永远都不愿意让您因我失望!”
“您今年才16岁,谈论爱未免为时过早。”
马尔切罗感到难以置信——过早?早在他十四岁时他的教父就开始教他怎么看美女了。现在他十六岁,教父居然又说他不能谈论爱。
只有小孩子和谎话精才会把“爱”和“永远”相提并论。克里斯蒂安抚摸着指上的戒指。对吧,我亲爱的勋爵?即便过了很久,我最爱的人依旧只是您呀。我可以为您一辈子不婚不娶,直到在地狱里再次相见。
马尔切罗口中的“爱”绝非情爱,更不是流浪狗一样奋不顾身的爱。他认为只有教父才能给他自由和刺激,甚至是超出常规的东西……生父母给不了他,他们爱管教、拘束他。克里斯蒂安认为马尔切罗拥有显而易见的恋父情结……不过,恋的是教父(godfather)。
他太年轻,太理想化。只理所当然地觉得:教父爱他,他也爱他的教父,那他们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待在一起。
克里斯蒂安合上门,压低嗓音轻声笑着。他又陶醉地吻了吻自己的戒指。
“但我可不愿意哪天就被自己的教子恋上。我亲爱的小松鸦,您有什么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