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老板想了想,咧嘴笑道:“今早他们走的时候,时屿拉了她的手,她没躲开,还回头冲我笑了笑,那笑是真心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那种表情,只有人心安了才笑得出来。”
夜色低垂,窗外传来城市的车流声,模糊地穿透进屋,混在悉尼夜晚特有的宁静里。两人刚进门时,几乎没说什么。时屿拖着行李箱进门时,动作一如既往地熟练沉稳,连怀念那一份也顺手带了进去,像是过去无数次的默契,又像从未改变的习惯。
怀念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屋里熟悉的陈设——桌角的装饰、沙发的靠垫、落地窗前那株已经长得比人还高的绿植。灯光柔和地铺陈在每一个角落,而她却觉得哪里始终空落,像被某段时间挖去了一块。
其实从在民宿看到那根验孕棒开始,怀念的思绪就一直被某种情绪牵扯着。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压迫感,熟悉得让人无处可逃,又陌生得让人手足无措。她知道,自己的沉默时屿全都看在眼里。他没有追问,也从未逼迫她多说一句。
等他从房间里出来时,只轻声说了一句:“行李收好了。”
怀念“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又顿了顿,指了指沙发另一侧,“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时屿没有犹豫,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垂着眼,双手交握放在腿上,语气平缓:“今天一路你开车挺久的,很累吧?”
“还好。”时屿语气一贯低稳,“你要是困,就早点休息。”
“我不困。”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像风一样,“只是……突然很想知道,这几年我们分开之后,你都过得怎么样。”
这句话她没有抬眼,也没有铺垫,就这样轻轻地落在空气里。像是早已准备好的问题,又像是临时鼓起的勇气。
时屿看了她一眼,没急着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她半垂的睫毛和疲惫的神情上,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刚回国那阵子,情况不太好。白天应付工作,晚上基本睡不着,就整晚整晚地写代码。早上睡三小时,然后继续干活。正好有同行找我做项目,我就一口答应,忙到没空多想。”
“后来呢?”她轻声追问。
“项目结束之后,我去了西北的一个实验站。”他顿了顿,“那边荒,没信号,风大,设备常坏。每天就看气象数据、跑模型,有时候修修无人机。挺安静的,也挺累。”
怀念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灯光下,他的脸显得安静又平淡,却藏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孤独。
“你是在逃避吗?”她问。
时屿点了点头,没有掩饰:“是。我怕我一联系你,就收不住了。你说想留在悉尼,做自己的事,我就只能离你远一点。”
她的眼眶发热,却没有哭。
她往他身边靠近了一点,声音更轻:“那你……没有试着联系我?”
“有一次。”时屿沉默片刻,低声道,“我点开你的微信头像,准备发一句‘你还好吗’,但还是删了。后来听朋友说你在创业,状态不错,我就想着,也许你已经在过你想要的生活了。”
怀念听到这儿,手缓缓握紧了沙发边缘。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从那场分别开始,他们之间没有争吵,也没有背叛。只是两个曾经靠得很近的人,在两个半球、不同时区里,各自朝不同的方向,慢慢走散。而这个她以为早就走远的人,其实一直站在原地,从未真正离开过。
客厅一时沉寂,只剩空调运转的低鸣,和窗外夜风拂过树叶的微响。
她轻轻靠过去,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对不起。”
时屿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覆在她的背上,动作不重,却像是一种悄无声息的应答。
浴室里暖光轻柔,风声悠悠地绕在四壁之间。
怀念站在洗手台前刷牙,低着头,嘴角还带着一点牙膏泡沫。湿发顺着颈肩垂落,时屿站在她身后,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轻轻理着她的发丝,动作细致,像是在完成某种漫长又熟悉的仪式。
风从发尾往上拂起,她头发软,吹得快,顺得也快。时屿眼神落在她微微弯着的脊背上,忽然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却冒出白天的那一幕。
阳光、藤架、那张石桌。
老板女儿笑着从包里拿出那张B超和那支验孕棒,说“我怀孕啦”的时候,满脸的喜气溢了出来。周围一片笑声和祝福,仿佛整个小院都跟着春光一起生出了暖意。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注意到,坐在他身边的怀念忽然静了。
她的动作停下,眼神钉在那支验孕棒上,神情不是惊讶,也不是尴尬,而是——发怔。像被什么拉住了思绪,整个人空了一瞬。
时屿当时只觉得她可能是走神了,便轻声唤了她一声:“怀念?”
她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没事”,然后继续剥橘子。但他总觉得,那一刻她笑得有点用力,眼里那点慌乱藏得很深。
直到现在,他依然记得她看那支验孕棒的神情。
不是看热闹的那种,而是——太专注了,像是认识它,又怕它。
时屿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安静刷牙的背影,她眉眼柔和,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但他心里某种迟钝的直觉,却在隐隐作响。
他其实很想问——你那时候,为什么愣住了?
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知道她一向什么都自己扛,不说,就是还没准备好。
风声里,她刷完牙,漱口,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水痕。他顺手关了吹风机,放下梳子,低声道了一句:“好了。”
怀念看他一眼,点点头,没说话。她拿起毛巾包住头发往卧室走,步子轻,像每一脚都踩在某种还未翻开的回忆上。
时屿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些出神。
他不知道那天她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但那一刻的她,就像某个曾被封印住的故事忽然裂了缝,只是,他还不知道那里面藏着什么。
他只知道,怀念从来不是个轻易走神的人。
那一刻,她不是在看别人。
她是在看自己。
卧室的灯光比浴室更暖一些,柔柔地笼在天花板上,像一层不肯散的暮色。
怀念先一步走进去,披着毛巾坐到床边,头发还没干透,水珠从发梢滴到肩膀上,划过那件宽松的睡衣,染出一小片深色。她没有催促时屿,像是习惯了他的节奏,也像是心里还沉着点什么,舍不得快。
时屿走过去,把吹风机收好,顺手拿起床头那只干毛巾,坐到她身后,又重新开始一点点地擦她的头发。动作轻,却不敷衍。
怀念闭了闭眼,低声说:“你总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让别人帮我擦头发了。”
“那挺好。”他语气不重,但带着一点几不可闻的笑意,“反正我不想别人碰你。”
怀念没回他,笑了笑,只是把毛巾往上拢了拢,配合他的动作。
擦完头发,灯关了一半。他们一前一后躺到床上,夜色沉进被褥的柔软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在安静中慢慢靠近。她往他怀里靠了靠,他顺势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
一阵沉默里,时屿轻声说道:“馒头和蛋挞还在我爸妈家。”
怀念靠着他,眨了眨眼:“你都没提它们,我差点以为你故意落下它们了。”
“哪舍得。”他轻轻笑了一下,嗓音贴着她耳边,“就这两天想着先让你好好休息。明天下班我去接它们回来。”
怀念嗯了一声,手指在他胸前下意识地划着圆圈,过了一会儿才说:“馒头不会把我忘了吧?”
“它哪舍得。”时屿语气很轻,“你一出门它都趴门口等一会儿,天天。蛋挞倒是挺会装,看着挺乖,其实一听到有女人声音就跑过去闻。”
怀念笑出声,轻轻撞了他一下:“你把我们家狗说得这么花心。”
“本来就挺花。”他顺势把她搂得更紧一点,“不过也就记着你一人。”
她没再说话,只是慢慢闭上眼,整个人窝进他怀里。
时屿垂眸看着她发顶,呼吸轻得像怕惊动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