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之后,凌悠然发了好大一场高热,几次被梦魇缠住,意识偏生又格外的清明。
她向来不是个囿于过去的人,只是近来接连变故,沉疴旧疾郁结于心,到底是不能全然看开。
浑噩间天色大亮,她总算挣脱开来,眼底却在不觉间熬成了猩红一片。
绥棱听到声响,忙从门外进来,仓促一眼后,好半响都没能出声。
凌悠然瞟了他一眼,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兀自直腰从软榻上坐起,神色如常的吩咐。
“让祖父去倚梅园吧。”
绥棱自知瞒不过她,只是见她这幅形容,到底还是没忍住发问。
“林简之死梅家绝不会善罢甘休,主上这又是何必呢?”
话一出口,他就匆忙低头,准备去领罚。
孰料半晌没听见动静,他疑惑的睁眼,却见凌悠然扯了方素娟,不甚在意抿去了唇边殷红的血渍。
“主上……”
绥棱的喉间滚了滚,最终还是一咬牙替人传话去了。
待他离开之后,凌悠然才倾身,一口瘀血吐了个干脆。
“何必”二字在心尖上打转,凌悠然阖眼,有些负气的笑了。
算起来,上次见梅振岳还是两年前的宫宴。
兴许是几场大病掏空了底子,他看上去比上次老了许多,早已不复当初权倾朝野时的不可一世。
梅振岳原本在看那几株枯死红梅,听见脚步声回头,正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
“祖父。”
她微微颔首,人却在几丈外驻足。
适逢枝头落雪抖落,梅振岳费力张望,也只能看到空蒙蒙的一方天地,寥寥几许的残影。
“差人送你的东西你都瞧不上,看看这件喜欢吗?”
凌悠然垂眼看向一旁的石桌,却见锦盒里装了一只裂痕斑驳的金樽。
这金樽的雕工罕见,并不难认,正是两年前的宫宴她当众摔碎的那一只。
那时的她心气尚未被磨平,处事也不像现在这般瞻前顾后,明知道那样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愈发艰难,却还是一意孤行的打了所有人的脸。
梅振岳见她沉默,又继续道:“你长大了,性子也该收一收,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肆意妄为了。”
凌悠然莞尔:“祖父指的是什么?”
“林简,”梅振岳倒也不避讳,只是轻轻一叹,“你不该杀了他,也不该公然去挑衅整个都察院,那些言官一向不要命,怕是不肯给梅家面子。”
他像是在看一个顽劣的孩童,颇为无奈道:“你父亲下个月才能回来,你先去跟陛下认个错,然后就在府上闭门谢客,朝中上下我会差人帮忙打点,等这阵风头过了再从长计议。”
字字句句淳淳善诱,还真是像极了一个关切她的长辈。
凌悠然觉得有趣,只是五脏六腑如火炙烤,实在没什么心气同他继续演戏,索性直接下了逐客令。
“府上没什么好茶,就不留祖父了。”
“小然,你要赌气也要分个轻重缓急,”梅振岳不满意她的态度,语气又重了几分,“眼下边关不太平,若王都有变故,你让你母亲九泉之下如何能安息?”
此言一出,凌悠然顿时停住了脚步。
“祖父提醒我了,”她的脊骨几乎崩成了一根冰棱,言辞之间也不再留余地,“我娘当初冤死边关,这些年,何曾有过一日安息?”
“我知道你娘战死对你打击很大,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学着放下了。”
梅振岳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会这么说,甚至还在宽慰她:“你这孩子从小就性子执拗听不进劝,但你要明白,你娘是为国捐躯,死而无憾,你是她唯一的血脉,要理解她,不要辜负了她的苦心。”
同十二年前一模一样的说辞,只是她已经长大,将恩怨利害瞧得分明,胸口空落落的一片,再也想不起当年的情绪。
于是她只是笑,多年来的郁气破胸而出,一向清凌的音色也沉了下去。
“祖父真当我是傻子吗?”
梅振岳皱眉,像是不太能理解她的话。
凌悠然依旧背对着她,眼捷低垂,将稀薄的晨光悉数截断。
“你当真以为,我对那些事一无所知吗?你又凭什么认为,在得知一切真相之后,我还会任由你们算计至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