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了正儿八经且修为高于他们的魔修，几人拼尽全力终是不敌，程笑希持剑跪在地上又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他学着杨磊穿的一袭白衣。他心想着，完蛋了，自己说不定没办法活着回去见师父了，也不知道师父以后会不会想起他这个有些聒噪还有点不争气的小徒弟，会不会很快就把他忘了啊…？

在他逐渐失去力气连剑也撑不住的时候，程笑希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了，这时他胸前的玉坠环绕着光芒浮空而起，他看见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持剑立在了他的身前，幻觉吗？人死前能看见自己最想见的人原来是真的啊，能再看自己的师父一眼，程笑希觉得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渐渐阖上双眼。

长风剑尊亲临，把魔修吓得魂飞魄散，只是剑尊的危压就足以将他们压在地上直不起身来，几个魔修感觉那股不可对抗的力量将他们的身体越压越低，骨骼承受不住断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内脏也被碎裂的骨节扎穿，鲜血从各处争前恐后地涌出，无论眼鼻口耳无不喷涌着血液，到最后他们被碾在地上变成一摊肉泥，死状极其可怖。

杨磊果然遵循着他的承诺来捞自己的小徒弟了，他给另外几个弟子布了道结界，再给掌门传个信，就带着程笑希先回山上去了，掌门的弟子让他自己来捞吧，和他杨磊有什么关系。

程笑希再睁眼时，看着自己熟悉的天花板，心想，原来地府还会根据人的记忆自由变幻吗？这么贴心还给他幻化出了师父的庭院。

他站起身来溜达去院子里，发现杨磊正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喝茶，起猛了，看见师父也到地府了，程笑希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回床上重新起来一次。

他刚要转身溜回屋里去，就被杨磊叫住：“醒了？”天啊，师父还能跟他沟通呢，太神奇了，程笑希下意识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好痛！原来…原来他没死啊！！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的程笑希记忆逐渐复苏，他想起了昏迷前升起的发光玉坠，想起了那个持剑的背影，所以，是杨磊去救了他吗？

程笑希承认自己在思考出真相的那一刻，心开始跳得很快，只不过当时的他，还只当这是单纯的徒弟对师父常有的仰慕与崇拜。

春去秋来，程笑希开始习惯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与杨磊两个人的生活，陌生的感情就这样随着时间缓慢滋生了。他开始比以前用更长的时间去注视着杨磊，只是那样单纯的看着，任由自己的大脑放空。

程笑希觉得只是看着杨磊就足以让他开心了，他喜欢看杨磊偶尔一个人在后院的竹林里练剑，那样轻盈，缓若游云，疾似狂风，程笑希想着怪不得他的师父封号为“长风”，舞剑时总是那样的飘逸与自由，世上无人可与之相比拟。他还喜欢看杨磊只是在庭院内看书或饮茶，从长袖中探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腕骨的弧度有些锐利，似他锋芒毕露的眉峰。杨磊的眼角向下生长，黑眼仁天生偏小，平时低着头看不出来，但他一抬眼那眼神就带着极强的攻击性，每每程笑希只是被看上一眼，就能感觉到灵魂都随之战栗。

他就那样长时间的，在无数个日月里，一个人注视着杨磊，注视着属于他一个人的师父。程笑希注视到自己开始有些害怕了，经由数不清的日夜酝酿，他可能对自己的师父产生了，一种徒弟不该有的心思。

程笑希夜晚入梦，梦见杨磊用那双他万分喜爱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接着又俯身向他靠近过来。程笑希感觉有一阵清风席卷过了他的全身，将他紧紧包裹着，把他按在身后的廊柱上动弹不得。他期待着杨磊的下一步行动，在激动与紧张的情绪中闭上了双眼，感觉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眉头，缱绻迤逦。

当程笑希从梦中醒来时，他用手摸过自己的眉头，感觉有些空落落的，怅然若失之情于心中弥漫。在完全清醒之后，他更加地害怕了，他真的对自己的师父产生了那样龌龊的心思，他不可以，他一定不能被杨磊发现，他不敢想象自己被发现后将要面临的后果，那一定是他无法承受的沉重打击。

随着程笑希剑术的精进，他即将要面对每个剑修都要历经的心魔一劫了。杨磊也提前对他进行过几句叮嘱，让他自己无法解决时可前去求助。

但程笑希不敢说，其实他的心魔早已悄然滋生。一开始他只是会在打坐修炼之时突然看到杨磊的身影，他只当是自己那不可告人的心思在作祟。后来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程笑希在入定过程中突然被自身反噬呕出一口鲜血，他只能自己悄悄擦掉血迹，又慌乱地处理掉沾血的衣袍，这样的事该让他如何开口向杨磊求助。

又一次入定，程笑希在自己的心境中看见了在庭院里看书的杨磊。其实这早已是他心境中不会改变的画面，所以即使可能遭遇心魔反噬，他也依旧沉迷在由自己的欲念构造的心境里无法自拔。

他坐到杨磊的身边，这一次杨磊更加主动了，他直接地压下身来抬起程笑希的下巴，吻上了他的嘴唇。杨磊的唇瓣像他本人一样凉，有些冰冰的，程笑希觉得自己可以用一个吻为他暖暖。他沉迷地与对方交换着津液，直到分开时空中留下一道暧昧的银丝。

程笑希陷得更深了，他还想要更多。可心魔不会放过他，又是熟悉的血腥味顺着喉头而上，这次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开始了剧痛，经脉也有着烧灼般的痛感。在他蜷缩在地上缓解半刻后，发现杨磊居然就坐在他的身前。

“你的心魔，是什么？”

杨磊淡淡的一句话，让程笑希怕得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他。

我该怎么告诉你…我怎么能告诉你…？程笑希悲戚地想，他将真相与鲜血共同吞咽回去，并回给杨磊一句谎言：“弟子不需要师父忧心，不过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在程笑希无止境地放任下，他的心魔就那样猖狂地生长着，成长到他的额间都漫起了一缕黑色的魔气，今天，他就要彻底地入魔了。

正道门派，是不会允许门下的弟子堕落为魔修的。

程笑希取出了他十年前偷着藏起来的那坛桂花酒，那时候他还整日里傻呵呵的，什么心事都没有，时间要是能永远定格在当年该多好啊…他将酒坛开封，桂花酒是不能存放这么多年的，酒液已经如同他的感情一般随时间变质了，口感苦涩，还泛着一股难闻的酸味，与此情此景颇为相称。

杨磊持着剑向他一步步走来，还是程笑希熟悉的那个身影，只不过这次剑尖指向的是他。

“你入魔了。”

“师父，桂花酒放久了好难喝啊。”

随着程笑希最后一个音节停止，一滴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无声息地落下了。

“我没想到，藏了这么久，就会变得不好喝了。”

“你的心魔是我。”

两个人各说各的，展开了两段彼此不愿回应的对话。这天九清山上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后于程笑希的指间消融。冬天的寒风冷得刺骨，像他此时的心一样冰，无论如何都暖不过来。

“师父，你真的对我…不会有半分情意吗？”

“程笑希。”杨磊少见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但你于我而言，只是徒弟。”

杨磊的话混入了冬日的风，缠绕在手中的剑上，一同劈向了程笑希的身体。可程笑希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原本是应该痛的，魔修被正道剑修的剑气所伤会有灼烧骨髓的剧痛，而杨磊没有感情的话语也本该让他的心如刀剜般疼痛，可他都没有。

他只是躺在了已经覆了一层雪的地上，感受着生气从体内流走，心里想着今天的风，着实是过于寒冷了，把他冻到麻木得感觉不到痛，连眼眶都被冰到再也没有流出第二滴眼泪。

杨磊看着温度逐渐从程笑希的身体中流逝，他的生命也将迎来终结。心中没有多余的悲伤，只是好像有很长的未尽的遗憾，是他以前没有体会过的情绪。

“我不会再收第二个徒弟了。”

他说。

声音消散在了冬日的寒风里，无第二人知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