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山的雪是下不到魔界的，当年的风雪埋葬了不止一个人，可彼岸花，不会指引他获得新生。

这是程笑希第七次重生了，不出意外的又是十六岁的身体，又是那个开满彼岸花的猩红色花园，现在他再看到杨磊只会觉得浑身血液都随之凝固，在这一次又一次的重生把戏中，程笑希觉得杨磊疯了，而他自己也快被杨磊逼疯了。

当年杨磊一剑斩了程笑希，亲手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心魔。先前从他修剑起到成为长风剑尊，一路上都没有尝过心魔的苦，可能是他天生感情淡泊，一心纯粹地扑在了剑道之上。

第一次被心魔缠身的杨磊只觉得奇异，一开始他只当是自己有愧于他的徒弟，可这心魔实在独特，影响并不强烈，但又缠绵无法斩断。就这样，一道心魔陪伴了他数十年的岁月，同他见证了不知多少次九清山的大雪。

杨磊开始频繁地做梦，梦见桃花开满山头，梦见月下共酌的桂花酒，梦见长风夹杂着无尽的雪，梦见那个人眼角的一滴清泪落得悄无声息，融入了漫无边际的岁月长河。

最终杨磊还是没有斩断自己的心魔，可能他也要犯下同样的错误了。

那天乌云蔽日，血染红了半边天空，一代剑尊堕落为魔，正道修士难有人能拦得住昔日的长风剑尊。杨磊离开前杀了很多人，那都是拦在他路上的人，百余年的心魔悄然打造出了一缕刻入心肺的执念，好像有一束火苗在杨磊的心脏中不时跳动着，在提醒他快去啊，再快一些，他已经晚来很久了。

在经历一场血腥残暴的屠杀后，魔界迎来了他们的新主人。现在的杨磊是魔尊了，他靠着这个身份也能做许多事，比如提剑杀到阎王殿，逼着阎王交出当年程笑希留下的一缕魂。

每个人在死后投胎前，都会抛弃了带着前尘旧忆的一缕魂，而后在转世时则会有新的魂随之诞生，去往一段新的人生。

现在杨磊要的就是当年那抹被抛弃的前尘旧忆，那才是属于他的程笑希。阎王被逼无奈答应了杨磊的要求，将那缕旧魂随着程笑希的转世，在每世十六岁之时取而代之，那是程笑希初遇杨磊时的年纪。

杨磊也不怕阎王不配合，毕竟这阎王随时都可以换个人来当，总能换到一个听话的。

程笑希再睁开眼时，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寒冷，马上他便意识到自己可能身处不知是哪里的后花园，自己从熟悉的石桌上醒来，仿佛只是当年练完剑后趴在桌上休息一般。

不仅是眼前的石桌石凳，连同身后的石廊，都让程笑希万分熟悉，触目如故，一时让他觉得自己还在九清山上，关于心魔的那些事不过是他的一场大梦。

可现在他身边只有随微风摇曳的彼岸花，再没有那些被日光照射后洒落细碎光影的桃树了，天空也不像山上那般清朗，反而积满阴云，不见日光，让人凭空感觉到了沉重。这一切都告诉他，眼下已不复从前，他需要搞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

程笑希被惊地抬头，那是他再死上一万次都不会忘记的声音，他的师父杨磊向着他走了过来。但与程笑希的记忆中不同，现在的杨磊身着墨色衣袍，上面由金线绣出了精美繁复的暗纹，长袖下露出一截血红色里衣，那常年只用来简单束着黑发的绸带，如今也换成了鎏金色头冠。

眼前这个人确实是杨磊无疑，却让程笑希陌生得害怕。

杨磊就那样走了过来，坐在了程笑希的身旁，他手上端了一个盘子，从袖子下伸出的手长着黑色的长指甲，程笑希看过去，发现那是一盘桃花酥。

“你饿吗？”还是那样没有情绪的声音，还是一样的不会说话，也许他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但最后说出口的只是干巴巴的三个字。

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程笑希的眼眶滚落，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塞住了他的喉咙，他想说话，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有散不尽的悲伤裹挟了他，将他定在了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又是哪里？在他醒来之前，又过去了多久？

“没关系，你不想吃的话就算了。”杨磊见他没反应，只是哭，便伸手去拉他。他握住了程笑希的手，力气很大，大得程笑希感觉有点痛，但还是踉跄着跟杨磊走了。

杨磊拉着他离开了这片彼岸花海，程笑希随着他的步伐走向了一座宏伟的宫殿，一路上杨磊好像看气氛太过沉默，便偶尔开口向程笑希介绍几句，“这里…是魔界。”怪不得，程笑希想，也只有魔界才会连蓝天都看不见。杨磊又说：“我现在是魔尊了。”程笑希感到惊讶，但又觉得是意料之中，能在魔界有这么大的排场，不是魔尊还能是谁？

一路上程笑希都没有搭对方的话，这种杨磊说话而他不言语的情况应该是前所未有的。程笑希刚醒来的时候看到变化如此之大的杨磊有些害怕，心中又延续了前尘留下的悲伤，当时一时间无法适应，在他逐渐缓过神之后，霎时感觉到杨磊握着他的手很暖。

是他以前最喜欢的那双手，是他以前牵不到的那双手，如今，却把他握在手心。

在程笑希逐渐神游天外时，杨磊牵着他的步伐停了下来，他抬头看见自己现在置身于一间布置奢华的寝宫，宫内四处装点着红绸，连床上四周都挂着红色的帷幔，床中央还展开着一套华美的金绣红衣，程笑希认得那是喜服。

“人间结婚的时候好像都是这么布置的。”杨磊说，又带着程笑希坐在了床边，“我给你准备了凤冠霞帔，你愿意穿吗？”

“师父…你这是……”这一切有点超乎程笑希的想象了，这样的场景他即使在梦中都没有奢望过，现在他的师父，要跟他结婚…？他呆呆地伸手去拿起了眼前的衣服，“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程笑希以前读过这句诗，但他年少时就上了山，从来都没见过结婚时该是什么样子，更别说这华丽如斯的嫁衣了。

杨磊看着程笑希把衣服拿了起来，他觉得这就是同意了，“我帮你穿，好不好？”他没再等程笑希的同意，便伸手去解眼前这人身上的衣服，动作间似乎无限熟稔。

这嫁衣繁复且厚重，层层叠叠套在了他身上，再加上那镶满珠宝的金花八宝凤冠，压得程笑希快要抬不起头。接着杨磊又为他罩上了一块大红绸缎，这红盖头遮住了他的视线，可现在程笑希反而突然能感觉到杨磊炽热的眼神落在了他身上，一直不曾离开。

两个人原本都是修仙之人，本应该对结婚相关的习俗一窍不通，但杨磊大概是提前准备了很久，他带着程笑希走过了繁杂的流程，都是些程笑希不知道的，他只是跟着杨磊的步调，心中的滋味有些怪异，但又隐隐的雀跃。

到最后程笑希感觉自己似乎是又坐到了那张大红喜床上，杨磊用秤杆掀起了他头上的红盖头，在往日里幽暗如深潭令人看不懂情绪的双瞳，如今透露着将程笑希穿透的执念与欲望。

杨磊手把手教着程笑希举起酒杯，与他双臂缠绕，共同饮下了合卺酒，至此，两人的婚礼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师父，我……”程笑希被按在了床上，杨磊把他圈在自己的怀里，冰凉的修长手指抚上身下人的脸颊，程笑希却莫名觉得被烫到了。于他而言，前世仿佛还没过去多久，那时他还觉得爱上了师父是禁断违背伦理，该为天地所不容的事，但转瞬间他却与自己的师父举办了一场只有两个人的婚礼，还躺在了师父的身下。

“我…我有点害怕。”程笑希按住了杨磊的手阻止了他更进一步的动作，还垂下了双眸不敢看对方的眼神。

“你不喜欢吗？”杨磊不解。

“我……”

“可现在由不得你了。”

杨磊说完就欺身压了上去，他的吻与程笑希在心魔幻境中看到的完全不同，强硬又热烈，令人无法拒绝，程笑希唇齿间的每一寸都被扫过，气息被尽数掠夺，让他恍惚间感觉自己要再死上一次了。

接下来那双他日思夜想的手将衣服从他身上层层剥落，手指也探入到了更深的地方，随着杨磊的动作，程笑希浑身颤抖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喘息，更悦耳的声音也从他嘴角溢出。

他也第一次这样近的感受到杨磊的呼吸喷吐在颈间，整个人都沾染上了对方的味道，从内到外，从身体到灵魂。

程笑希就这样开始了他在魔界的生活，一番转世，他变成了没有灵根的凡人，这说明他不再有修仙的资质了，寿命有了一眼看得到的尽头。

但他现在的生活很开心，因为他真的如先前无数个日夜所期盼的那样完全地拥有了杨磊，那个他无限爱慕的人。

当上了魔尊的杨磊想做什么事都自由了起来，比如时常带着程笑希一起去人间，参与属于凡人们的节日，和他两个人携手走在灯火阑珊下的集会。杨磊现在看见什么都想买，虽然他可能不明白那是什么，也不知道程笑希会不会喜欢，但买就是了，总该有会招他喜欢的。

宫殿里逐渐堆满了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儿，程笑希是随着杨磊住一起的，一个魔尊的寝宫里摆了这么些东西，还挺有损形象的吧？程笑希想想就笑出了声。

后来程笑希问杨磊为什么魔宫后面要种这么大一片彼岸花，杨磊说：“魔界，种不活桃树。”这句话让程笑希的神情也落寞了起来，但杨磊并没有回答他为什么不是桃树却也不是别的，程笑希想，大概这是什么魔界特色吧。

杨磊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正事要干，也许和程笑希待在一起就是他的正事，但偶尔也是会有一些必须要他出面的事物的。

这一天杨磊就独身出了门，程笑希如今只是一届凡人，杨磊不可能把他带在身边，因为此行是妖界之人频频骚扰魔界边界，两边剑拔弩张，而在这两界，就是要靠力量说话的，杨磊只需要过去威慑一下，量妖界短时间内也不敢再来进犯。

成了魔尊之后杨磊还是用着剑，在剑道上早就难有人与其相争，可令杨磊没想到的是，妖王居然也亲自来了边境，竟好像在等着他。

本来杨磊的想法是很简单的，如果他一直不去管这件事，就总有人来打扰他让他不得清静，不如直接亲自去一下解决了，好方便他有更多时间和程笑希待在一起。

可没想到妖王竟还先他一步来了，杨磊对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这个老妖王是个修炼上千年的九头蛇，先前一直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杨磊，美其名曰妖魔两界交好，实际上就是看杨磊根基不深，想从他身上染指魔界。

但杨磊不会给其面子，来了魔界他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原本他修为就深厚，现在更不能同往日语。在吃了几次闭门羹后，妖王气得再也没递过消息，杨磊只当他是死心了。

今日突然见到这老妖王，肯定没什么好事，杨磊长剑在手置于身后，随时准备着出剑。

“魔尊御剑过来还是太慢了啊，本王推荐魔尊以后还是多用法阵。”妖王大笑着鼓起了掌，结果杨磊对他的话毫无反应，百年间杨磊就没给过妖王什么面子，这一下又把他激得顿时起了火气。

“魔尊，你看看这是谁？”本来还想多阴阳几句的妖王等不及了，他抬手一个法阵，凭空便出现了一个被法咒捆住全身的人，杨磊的眉头瞬间拧在了一起，只要一眼他就能看得出那是程笑希。

怎么回事？明明他走之前程笑希还好好地待在魔宫。

“妖王这是什么意思？”杨磊很想直接抬剑斩过去，但若他直接出手，肯定无法保下程笑希，眼下他只能先按兵不动，看看妖王到底想做些什么。

妖王幻化出了他的蛇尾巴，圈圈缠绕在了昏迷的程笑希身上，又渐渐收紧，一番动作让杨磊心急如焚，“你放了他，我可以不插手近日的事。”

“但你若敢伤他…别怪我血洗妖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妖王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笑话！当年你三番五次拒绝我女儿，如今却与这凡人日日厮混在一起，你不会以为我堂堂妖王忍得下这口气吧？”语毕，缠绕着程笑希的蛇尾骤然勒紧，将他浑身的骨头挤压粉碎，血液从已经扭曲的身体中迸裂而出，染红了远处杨磊的双眼。

滔天魔气从杨磊身上冲天而起，本就不明朗的天色更加暗沉，原本在附近的小妖小魔们要么四散而逃，要么连逃跑都来不及便被魔尊的危压碾碎在原地。

杨磊抬剑指向了妖王，此时剑身镀上了一层血色红光，“你这又老又丑的东西，我怎么会看得上你的女儿？”长剑未至，剑气已出，逼得妖王当场后退三尺，想徒手挡住杨磊的剑气还是太勉强了。

堕魔之后，杨磊的剑意也不同于当年，如今招式间席卷着一阵凶煞之气，杀意浓烈凝结于剑尖，紧逼着妖王无法脱身。在杨磊无所不至的剑招压迫下，妖王化为自己的真身，九头巨蟒与一个小小人影缠斗在狂风阴云之间。

最终杨磊斩下了妖王三个蛇头，自己也受了严重的内伤，元气大损的妖王不顾面子直接选择了逃跑，而伤重的杨磊也没办法阻拦他，只能放他远去。

重来一世，他还是失去了程笑希，杨磊无法接受，被妖王碾碎后又从万丈高空坠落的尸身都难以寻回。

杨磊先回了魔宫养伤，而后他肃清身边的下属，又杀了许多人，程笑希会被妖王掳走，魔宫内必有内应，这种人他一定留不得。伤好了大半后杨磊又起身去屠了妖界边缘的一个山头，妖王在那一战的损耗远比他多了太多，缩在自己老家里不敢露头。

做完这一切都解不开杨磊心中郁结，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机会，阎王会听乖乖听他的话，现在他仍可以去寻回再一次转世的程笑希，这次一定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

再睁开眼，还是在魔宫的彼岸花海中，上一世程笑希只记得有个人过来说魔尊带话给他，接着他就失去意识了，现在身上残留的感觉只余下死前的剧痛。

想必杨磊仍想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在他这一次重生之后又把他接到了身边。

杨磊大概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程笑希的苏醒，程笑希看着对方走过来，步伐似乎比以前更急切了些。杨磊到了他跟前，就俯身将他压在了石桌上，贪婪地掠夺着，直到把程笑希的双唇都折磨到红肿。

对于程笑希来说时间并不算久，可杨磊周身的气息却变化了很多，他身上的戾气好像更加深重了，明明程笑希已经被他拥入怀中，可杨磊的眉头仍纠在一起。

程笑希抬手为他抚平深深皱着的眉，柔声说：“师父，我回来了，你等我很久了吗？”

杨磊这一次不再经常带着程笑希去人间了，甚至很少带他去魔宫之外的地方，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也大部分都用在了床上，时间久了，开始变得可能发生在任何地方，也许是会透进日光的镂空雕花窗前，也许是被花树遮掩的斜廊，也许就是在摇曳的彼岸花海。

程笑希仅仅是凡人之身，承受不住杨磊的折腾，但对方的索取好像永远都填不满，程笑希总觉得杨磊在抱他的时候，力气大得都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每次情事进行得太久，程笑希都会从哭着求饶到嗓子喑哑喊不出声，但杨磊没有节制，时常导致他在中途就昏了过去，再醒来后便发现自己正被杨磊牢牢地禁锢在怀里，而杨磊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地皱着眉头，仿佛永远也舒展不开。

这时候程笑希都不敢大幅度的动作，生怕将对方吵醒，他只是轻轻地抱回去，吻着杨磊的眉头低声说：“我会一直在的，师父。”程笑希可能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却不知道杨磊每一次都听见了。

在杨磊需要出门处理事物的时候，程笑希便无事可做，偌大的魔宫里总是只有他一个人，有一天他碰巧遇见了从宫外路过的小魔，百无聊赖的程笑希上去跟人家打招呼，对方似乎受了惊吓想走，却被程笑希拉着胳膊，逼他给自己讲外面的事。

还没闲聊几句，那人就突然浑身颤抖地哭了起来，当场就跪了下去，程笑希感到奇怪，他意识到对方好像在看他身后，原来是杨磊回来了。

“谁允许你跟他说话了？”

杨磊一手抓握，随着他的动作凭空出现一股黑雾将那人从地上拎了起来，他挣扎着想要求饶，却因为被抓住脖子发不出声音，只能眼泪仍在不停地滚落。

“呵……”黑雾掰开了他的嘴，他的舌头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的拽了下来接着甩落在地上，被生拔了舌头之后他就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你也配？”

程笑希被吓得浑身冷汗，他没想到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值得杨磊动这么大的气，就因为他拽着不准人家走，就让一个人因为他可能要失去生命了。

“师父…你别，别生气…”程笑希去拉杨磊的袖子，现在他的手也有些抖，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那个性情淡泊远离尘世的师父，变得如此乖张暴戾了？

“…让你看见不好看的场面了。”杨磊一挥袖子，瘫在地上的那个人就不见了，程笑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我们回宫里去。”他被杨磊拉着手，不得不跟着对方转身离开。

后来程笑希知道了，杨磊似乎是不允许其他人见他的，也许是因为上一世他被魔宫的内应掳走，给杨磊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程笑希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这都是因为他的师父太爱他了，他是该因此感到欣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