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又这样过了许多年，魔界的魔气经年月累地侵蚀着程笑希的身体，再加上杨磊没有节制地折腾，程笑希的生气被耗得很快，在四十多岁就重疾缠身，于某一日清晨彻底闭上了双眼。

杨磊可能没想到凡人会这么脆弱，这些时光对他来说，终究还是太短暂了。

于是程笑希迎来了第三次重生，这一世杨磊选择了更珍惜他的身体，把程笑希当作了风一吹可能就会散尽的花朵来保护，他又被禁锢在了这魔宫中几十年，杨磊也保持着时不时为他清理身体里的魔气，让他免于被侵蚀。

这一世程笑希算是寿终正寝，他觉得自己与杨磊间的遗憾总归是化为圆满了，闭上眼前程笑希想大概不会有下一次了，所以他的目光依依不舍，将杨磊的面貌收进心底直至最后一刻。

可他还是再一次重生了。

前后累加起来快要到百年的囚禁让程笑希逐渐承受不住，他就像被杨磊圈养在魔宫里的宠物，只能永远的见到同一个人，日日与同一个人说话，而杨磊不在时，则只有他自己同这些花草树木一起。

程笑希受不了了，他又忍了五年后开始想要逃跑，这魔宫里的景色他已经看到想吐，他不想再被关在这里了。

可单凭他一个人怎么可能逃得出杨磊的手掌心？一开始程笑希出了魔宫，发现宫外的魔界如此之大，他根本是不可能到达边界的。在程笑希刚跑出宫的时候，杨磊就已经知道了，但他觉得可以让对方稍微放一下风，过了几天才把程笑希带了回来。

杨磊并没有给程笑希什么惩罚，而在外面躲过了几天才被找到给了程笑希信心，他觉得只要自己经过更多的谋划，说不定真的能逃出去。

在经历了几次这样的逃亡游戏后，杨磊可能腻了，这一次他将程笑希抓回来后问他：“你到底还想玩几次？我的耐心可没那么多。”

“师父…师父你放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你想离开我？”

杨磊像是受了刺激，他重重地把程笑希按在墙上，程笑希感觉自己的肩膀传来剧痛，可能杨磊终于忍不住要惩罚他了。

在程笑希等待下一步动作的时候，杨磊只是凑上前来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瓣，如蜻蜓点水般，手上的力量也随之放缓，原本出了一身冷汗的程笑希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这是要放过他吗？

下一秒杨磊拽起了他的右腿，两指相按，在令人牙酸的声音后，程笑希的膝盖骨被捏得粉碎。

霎时尖利的叫喊声从程笑希的身体中迸发出来，那阵剧痛让他抱着右腿蜷缩在地上，无论如何嘶喊都无法缓解，太痛了…怎么会这样痛，可能碎裂的不只是他的膝盖骨，还连带着什么别的东西一起一起碎了，且永远无法复原。

杨磊没有管在地上不断发出凄厉喊叫的他，就这样转身走了。

“乖一点。”

“你是不能离开我的。”

残废之后，程笑希更不能自由行动了，杨磊为他准备了一副拐杖和一架法术驱动的轮椅，但他能活动的区域比以前更小了。

程笑希已经数清了魔宫有多少根廊柱，数清了有多少根栏杆，还数清了宫后种了多少棵树，也看厌烦了那永远盛放着的彼岸花。程笑希不知道杨磊什么时候才能对他同样感到厌烦，这重复的日月让他看不到尽头。

为什么彼岸花不能指引他获得新生呢？

第七次重生，一睁眼，程笑希就看见杨磊对他说。

“你回来了。”

语气里含着根本藏不住的执念。

让他恐惧，却无法逃离。

程笑希觉得他的师父早就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再也不是那个如谪仙般的长风剑尊了，或者说，他的师父其实早就已经死了，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

程笑希摔碎了杯盏，拿起碎片对着自己的脖子，他对杨磊大喊着：“师父你放过我好不好？求求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大颗的眼泪滚落，浸润了舒展的彼岸花瓣。

杨磊被气得浑身发抖，为什么，为什么程笑希在求自己放过他？程笑希……不是你自己说的不会离开我的吗，你那么爱我，应该和我永远在一起啊……为什么…非要逃走呢？

杨磊一掌扇飞了碎瓷片，程笑希感觉自己的手腕都差点断掉，他连自杀都做不到，现在死去，不过是面对又一次重生，他根本脱离不了杨磊的掌控。

“你现在需要一点惩罚，直到你想清楚为止。”

程笑希被锁进了魔宫的地牢，多么可笑，他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到了以前从没去过的地方。

原本铁制的锁链就不是以他的凡人之躯能挣脱的，更何况上面还被杨磊用法术进行了加固。程笑希开始长久的沉默，每次杨磊下来看他，他都一言不发，现在他已经没什么想说的话了。可杨磊对这也毫不在意，他想做什么程笑希都是无法反抗的，比如无止境地侵犯。

一开始程笑希想坚持着不对杨磊作任何回应，后来他感到麻木，不再介意发出喘息呻吟，偶尔开口骂几句杨磊也挺有意思的。

他在杨磊探进他口腔的时候用牙齿狠狠地咬住对方的舌头，杨磊没有设防，堂堂魔尊居然被他咬出了一口血。

程笑希笑得很开心，他可是很久都没笑出声了，可马上杨磊的行为就让他又立马笑不出来了。

杨磊仿佛不解地用手指抹了一下唇角溢出的鲜血，他抬头问：“你想喝我的血吗？”然后他就划开了自己的手臂，似乎是真的要喂给程笑希。

真的疯了，眼前这个人就是个疯子。程笑希不愿意张嘴，但杨磊有的是办法，“没关系，我来喂你。”他另一只手捏住程笑希双颊，迫使他不得不张开嘴，接着又低头从自己的手臂上吮吸了一口血液，靠着唇齿相接渡到了程笑希的嘴里。

程笑希合不上口，只能任由一股泛着腥味的滚烫液体顺着自己的喉咙向下流去，杨磊还要看他都咽下去后才松开钳制他双颊的手。程笑希的脸都被捏得麻木酸痛，他想把那口血吐出来却又怎么都做不到，杨磊的血就这样流进了他的身体里。

之后的每一天，程笑希都在后悔他那天冲动的行为，因为杨磊这个疯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每天都要用同样的方式喂给他自己的血，这让程笑希恶心到反胃，却只能不断干呕。

程笑希又开始思考新的解法，他意识到自己无法脱离杨磊掌控的根源就是，他会死，但杨磊不会，所以杨磊才能每一次都提前一步找到重生的他，只要他杀了杨磊，这一切就能随之结束，可他要怎么才能杀了杨磊…？

下一次杨磊来看他的时候，程笑希装出乖顺的模样，还在杨磊的亲吻后把自己唇角残留的血液都舔舐干净，杨磊挑眉，似乎对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感到满意。

“师父，我不会再逃了，我想念魔宫的床了，你放我出去好不好？”程笑希用软糯的声音向杨磊撒娇，他已经很久没说过这样的话了，久到自己都感到陌生。

“…好啊。”

意外的爽快。常年的囚禁让程笑希的四肢都有些萎缩了，杨磊果真抱着他回到了那张熟悉的床上，程笑希接着撒娇说自己这样太难受了，哀求杨磊能帮他治好身体。

杨磊答应了，却并不想让程笑希好得那么容易，他用了十来天才缓慢帮程笑希治好了双臂，并不急着帮他治好双腿，程笑希还是只能靠着轮椅行动。杨磊应该还是很满意与程笑希在床上温存的，不然也不会每天都要抱着他才能入睡。

这大概给程笑希提供了机会，提供一个实现他杀掉杨磊的计划的机会。

杀掉魔尊肯定没有嘴上说的那么简单，程笑希对此毫无信心，他只能尝试着等一个稍微好一点的时机，比如杨磊出去处理完事物看起来颇为疲累的这一天。程笑希掏出藏在枕下的刀，刺向了杨磊脖颈上跳动的血管，杨磊果然对他毫不设防，刀也真的刺了下去。

只是喷涌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股黑色的魔气，当场朝着程笑希反噬过来，浓厚魔气的冲撞顿时侵蚀了程笑希的全身，让他五脏六腑刹那间全部衰竭，即使杨磊因此惊醒也来不及拯救了。

程笑希再一次闭上了眼，给杨磊留下了满目浓郁到化不开的黑，原来程笑希已经恨他恨到这个地步了吗…？甚至…已经想要置他于死地了。

杨磊垂眸，将那把刀握在手里，任由刀刃割破了掌心，鲜血缓慢流出。

再下一次，杨磊应该是觉得人类的身体还是太过脆弱了，便从别人身上掏了一个水灵根安给了程笑希，只不过在杨磊的控制下，程笑希只能练一些强身健体的功法。

有了灵根就说明他可以修炼了，程笑希顿时又充满了信心。于是两个人陷入了漫长的互相折磨之中，每次刺杀不成之后程笑希总得面临杨磊的惩罚，有时候被扔回那个与世隔绝的地牢，有时候是被捏碎腕骨，或者干脆被拴在床上，彻底沦为杨磊的玩物。

第十二次重生，杨磊不知道是产生了什么新想法，程笑希一睁眼就看见杨磊换上了埋葬在他久远记忆中的那身白衣，黑发又简单地用绸带束着，他坐在石凳上端着一本书看，让程笑希恍惚间觉得一切都没有变过，先前几百年不过是他产生的幻觉。

可彼岸花提醒着他，这不是当年种着桃树的那个小庭院，而是囚禁了他上万个日月的魔宫。

杨磊又开始教习程笑希剑术，每天看书喝茶练剑，只是不再有清风与明月。

程笑希清晰地记着眼前这个已经不是当年的师父了，他的师父长风剑尊早也同样死在了九清山的大雪中，他不能被迷惑，他必须终结这荒唐可笑却永无止境的轮回。

在一次普通的剑术课上，程笑希一剑斩向了杨磊，与昔年那一剑恍惚中相互重合起来。

杨磊根本没想着闪躲，他呕出一口血，身上的剑伤却已经在一阵黑雾中逐渐愈合。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即使程笑希这次又多耗了一百多年来练剑，终究也是永远无法赶得上杨磊的修为。

“这一剑…就算我还你的吧。”

这是程笑希第一次从那双黑瞳中看到名为悲戚的情绪，下一秒他被杨磊一手从体内扯出了灵根，那是一种灵魂都要被撕裂的感觉，失去灵根的程笑希经脉尽断，内伤严重，霎时间又变成了一个废人。

后半生缠绵病榻的程笑希每天都在做着同一个梦，梦里的杨磊长袖下卷起清风，是程笑希望而不得的皎月，可那张面孔却逐渐变得模糊了，就像飘散的云烟，他拼尽全力也只能眼看着那些记忆从指缝间流走。

再次睁眼后，程笑希发现自己又躺在了九清山小庭院那间属于自己的寝室里，一瞬间恍若隔世，他鼻头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这一次我是真的回来了吗？我……终于摆脱了那个同样名为杨磊的噩梦了？

程笑希冲出去看见杨磊正在庭院中品茶，他欣喜若狂，激动地眼泪流了满面。那是春日即将盛放的桃花，不再是那梦魇般的彼岸花海了，记忆随之复苏，梦里的人又有了清晰的面孔。

虽然好像有哪里不对，但程笑希已经无暇细想了，他最珍重的一切终于失而复得，就像历经千辛后的苦尽甘来，他不过只是做了一个有些漫长的噩梦罢了。

接下来程笑希又过上了欢快的日子，他重新开始满怀激情地去小厨房做菜，可能还是太久没做难免有些生疏，程笑希切菜时不小心划伤了手，一滴血珠溢了出来，他把手指塞到嘴里，却突然想到了违和感来源于何处。

现在他是有灵根的修仙之人，他可以摸出自己的骨龄，程笑希右手颤抖着搭上自己的左臂……十六岁，又是十六岁的身体…可是当年他十六岁刚拜入师门的时候…杨磊，是不可能对他这么热情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们能在九清山？”程笑希冲了出去，他根本不敢多想，他刚冲进庭院，就发现天空出现了滚滚雷云，压得极低，好像都是冲着这座庭院而来的。

杨磊又给他留下了一个白衣背影。

“魔尊杨磊，一夜屠尽正道修士门派天穹派上下三百余人，杀孽深重，罪不容诛，特遣六位神君下凡降伏此等凶恶之徒，罚其堕入无间炼狱，从此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来自天外的声音与雷鸣之声相互交织，像是来自天帝威严的低语，六位神君降临于此，就算他杨磊再厉害，又怎么可能孤身一人与之相抗衡呢？

虽然杨磊提前就在山上布下了结界，可天界的人还是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屠尽一山的人，最后还是只偷来了这么十几天，让他得以贪恋一下从前。

那个让他倾慕的人，那个让他恐惧的人，那个他贪恋过又想摆脱的人，在刚刚的恶战中被毁了双眼，再也不会用那双锐利的黑瞳看向他了，白衣被鲜血浸染，程笑希觉得自己从未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模样。

程笑希跪在了那片血泊之中，他的师父流了好多血，多得连地面都被染红了，多得涌进了程笑希的心里，又从他的眼角落了下来。

“师父，结束了。”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但是你别不高兴，我会来陪你的。”

“我们一起走吧。”

程笑希擦干净杨磊那被血染脏了的脸，又吻上他冰凉的唇，杨磊一死，他的重生也就结束了，被强留在这世间的旧魂早就该离开了。

程笑希好像突然明白了魔宫后为什么种满了彼岸花，因为彼岸花是该指引人获得新生的，只是他们都不会再获得新生了。

他一剑捅向了自己的心口，这一次他终于能决定自己的生死。纠缠到现在，程笑希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遗憾了，他只希望杨磊也不要遗憾。

虽然我们真的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但至少可以一起走向终结。

“师父，你说…好不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