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成长往往是突如其来的,它大多可能只是一个意外,一段突如其来的奇遇。若是得不到一个好的结局,总是会让人刻骨铭心。
刻骨铭心——多么有份量的词汇,诠释了杨磊在程笑希的生命中留下的重量,那是足以改变他的人生的转折点。
程笑希遇见杨磊的那天,绝对算得上个意外。
那天夕阳到了该歇息的时候,正向着西边儿落下,日头已近黄昏。
生长在江泽畔的芦苇荡随轻风荡起层层波纹,这是青江的支流途径的地方。水面在夕晖映照下泛着暖色的碎光,而一支小舟正途径此处,将安静的水面搅起了波澜。
杨磊手上漫不经心地转着刚折下的一根芦苇,他选了个最舒适的姿势躺在仅他一人大小的舟上,全身上下都透露出惬意的滋味。
自从大仇得报,他一下子没什么必须要干的事情,就这样失了目标,生活也因此自由起来。从此天南海北他哪里都能去得,就像这样顺着江流漂到未知的地方也不错,听上去就很风雅。
就是杨磊肯定想不到半路还能杀出个给他捣乱的人。
在他正欣赏着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绝美风景时,突然就察觉到自己的小舟好像停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杨磊起身往边上一看,发现居然是有根长竹竿钩在了他的小舟上。
这是什么人?仇家?但是又没有杀气。杨磊起身往那边看去,和一个长相十分无害的青年对上了视线。
青年眉眼弯弯的,双眼好似清澈得能见底的湖水,他看着杨磊眨了眨眼睛,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还作势想要用那根竹竿直接把小舟连带舟上的杨磊其人一起拽到岸边去。
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就是程笑希。
杨磊不懂这人要干点什么,他也不需要对方费劲把他钩上岸,他直接飞身一跃就借着轻功落在了程笑希身边。眼看着程笑希对着他睁大了双眼像是要说点什么,杨磊就偏要抢在他面前开口把他的话给噎回嗓子眼里。
“你钩我的船干什么?”杨磊皱着眉看他,凭借着自己天生具有威慑力的一双下三白把人家吓得心脏抖了抖。
程笑希觉得自己是好心,他刚刚路过这里,就看见个人躺在舟上一副忘却生死的样子,顺着水流飘向了瀑布的方向。这让他怎么坐视不理,这要是从瀑布掉下去可是要死人的啊!
所以即使他被杨磊瞪了一眼,他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本来目的,程笑希大喊:“我……那个……公子!你不要轻生啊!”说完,他伸手握住了杨磊的右手,颇为郑重又真挚地说:“你还年轻,这世间还有许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你,不要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
……?
几句话把杨磊说得一头雾水,这人是觉得他是想寻死?怎么死?他躺在船上还能淹死不成?
他皱着眉,脸色好像都黑了一度,忍不住在嘴角抽搐的情况下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寻死?”
“你……这条河再往前就是苍山瀑布了啊,你这样顺着河流下去不就是要摔死的吗?”
“……”
程笑希眼神过于真诚,俨然一副觉得自己就是在做好事的样子,让杨磊陷入了一阵挥之不去的沉默。
他确实记得这前面好像是有个瀑布,但是他作为一身武功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杀手,实在是不会死在从瀑布上掉下去摔死这种听上去无比愚蠢的死法上的。但是,要按照对方这么说,这用竹竿钩他的行为还成了好意了……
“咳……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确实没有这种想法,我换个地方就是了。”
杨磊尴尬地摸了下鼻子,正要起身离开,就又被程笑希伸手扯住了袖子,“公子你先别急,我看你印堂发黑,面色苍白,脉搏不稳,似乎有经脉受损的情况,你这种严重的内伤可要早点治啊!”
杨磊挑了下眉,他过往十余年急于报仇大事,不得不修习邪功以达到常人十欲倍的修炼速度,在他武功急速精进的同时,他的内里也已是严重亏损,濒临油尽灯枯。
但这些事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没想到这人仅凭一面就能看出这么多事来。
虽然他颇有些好奇对方是什么来头能有此番本事,但习惯独行的人向来不会同陌生人攀谈,更何况还是这等暴露自己身体情况的事,要是让他仇家知道了怎么办?
“萍水相逢之人,这些事就不劳公子关心了。”杨磊把袖子从那人手中抽出来,下定了决心要直接离开。
可身后的程笑希居然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了起来,“我可是桃花谷的人!桃花谷你知道吧,我们桃花谷传承着能治天下百病的医术!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跟我回谷里看看吗?”
……桃花谷?
这倒是件更出乎杨磊意料的事。
桃花谷常年避世隐居,其掌门是闻名天下的神医不惑先生。传闻不惑先生能解天下百毒,治人之百病,一身医术已经至臻化境。只是他厌倦尘世选择了自寻一处世外桃源隐居,收的徒弟基本也都一样不问世事。
杨磊曾有过打听桃花谷所在的念头,但这世外桃源真不是那么好找的。他了却心愿后对自己的命数也不强求,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找桃花谷随缘就好。
谁成想这走在路上都能突然蹦出个桃花谷的人来,现在桃花谷弟子有这么不值钱吗?随随便便都能让他给碰上了。
杨磊转过身去,见他有回心转意之意的程笑希当即眉开眼笑,接着被问了一句:“你怎么证明?”
“我、我怎么证明……!让我想想……”程笑希急到在心里凭空想象出自己抓耳挠腮的样子,这桃花谷避世太久,就没什么被世人所知的标志,这要真让他找一下,他还真是一时之间找不出来!
“我……公子看起来这么能打,肯定不介意跟我走上一遭吧!你直接跟我到了谷里,我就自能证明!”说完他还要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十分可靠。
杨磊摸了摸下巴,他倒确实对自己一身功夫极有自信,事情不对他就直接跑就完事了。要是此人所言是真,那碰上桃花谷可是他占了个大便宜,值得一试。
“成交。”
“那敢问这位桃花谷弟子,姓甚名谁啊?”抱着剑跟在那人身后,杨磊才想起至少问人家一个称呼这事来。
程笑希还是那样咧着嘴笑着看他,说:“姓程名笑希,程—笑—希!”说个名字还要摇头晃脑的,好像是对自己的名字颇为得意。
杨磊心里发笑,他感觉程笑希肯定是没有瞒自己真名的意思,难道是因为桃花谷的弟子真就都是这么不问世事,对陌生人一点提防之心都没有,真就如此天真?
看着杨磊还是沉默地跟着他,也不给点反应,程笑希立马就不爽地撅起嘴了,“公子,我都自报家门了,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一下你的尊姓大名啊?”
“嗯……杨磊。”他想了一下,身为复仇者的那些年里知道他本名的人好像也就一两个,如今用回本名来倒是多了一点隐藏的意味。就是好久没用这个名字,杨磊自己说出来都有些陌生了。
程笑希闻言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这还差不多”,脸色变得比翻书都快,刚刚还撅着嘴,现下又乐了回去,好像真有什么让他开心到停不下来的事似的。
对于天下百病,见过的没见过的,程笑希就是有种没有他们桃花谷治不了的病的自信。
他从小就在谷里长大,从记事起就在跟着师父学医术。过去那些年,有不少误打误撞真的寻到了桃花谷的病人。他们大多身患四处求医不得的奇病,最后只能寄希望于传说中的桃花谷能治好自己的“绝症”。
而他们桃花谷就是这么有本事,程笑希见过的那些人无一不被师父治好了。每次师父还都把他带在旁边让他学习,这也让程笑希建立了他们的医术确实无所不能的认知。
他心想,自己难得出谷,一下子就遇上个像是身患奇症的人。这要是带回去给人家治好了,岂不是又多了美事一桩。
程笑希这次下山也就几天,没走出多远,带上杨磊走回去,脚程快些的话也就一天多的时间。一相处程笑希就能意识到杨磊的身手不一般,跟在他后面走路都不带声的,颇有些无声鬼魅的意思。
这一路上杨磊也在心里记下了去桃花谷的路线,若是旁人跟着程笑希进谷,估计只觉得这桃花谷也不算难找,怎么以前就会错过呢?
这进谷的路线自然是内有玄机,桃花谷建立于此后,不惑先生的一位精通奇门之术的朋友帮助桃花谷作了伪装,能够将其隐藏在山林里,让旁人难以找到。
杨磊见识广,自然看得出来这一路上都有着奇门之术的影子,越是这样,他对程笑希桃花谷弟子的身份就又多信上了三分。
在跟着程笑希走过不少弯弯绕绕后,他们来到了一处洞口前,程笑希颇为得意地伸手,说:“看!过了这个洞口我们就正式进入桃花谷了!”
杨磊四下打量了下,这里的空气颇为潮湿,四处植被丰沛,洞口的石壁上也是湿润的,上面还爬着一些藓类植物,这里确实是一个被自然拥抱的地方。
他点点头,跟在程笑希后面进去,这洞内的道路不长,左右不过十几步就从另一头出来了。进来后突然没有了外面那无数浓密到遮天的植被的遮挡,阳光就这样直直地照射了下来。
杨磊看到了许多桃树,此时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他满目皆是在怒放着宛若一片红云的桃花,艳丽的红粉色将春光都染得更加明媚。
程笑希还走在他前面,此时回过头来对着他笑,意思大概就是“看,我没骗你吧”。杨磊看见他干净的笑颜,背后是灼灼桃花,突然就心神恍了一下。
这桃花谷,当真称得上是个世外桃源。
程笑希摆了摆手,把杨磊出走的思绪招了回来,他说:“怎么样!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桃花谷,现在跟我去见我师父,他肯定能治好你!”
“嗯,我相信了。”杨磊说,嘴角噙着三分笑意,眼神比先前柔和了许多。他还是跟在程笑希身后,却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治我的病?”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何必这样执着地将他带到桃花谷来?
程笑希似乎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医者治病救人难道还需要理由?他说:“我们是医者,你是病人,那我们当然要能治就治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杨磊的瞳孔凝滞了一瞬间,但他的表情很快就恢复如初,仿佛没发生过什么变化,他说:“嗯,你说得对,是我想得复杂了。”
在杨磊过去的人生里,他早就习惯了勾心斗角,身边的每个人都深藏心机,他也不得不在这种环境中形成了处处提防的习惯,以恶意揣度他人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程笑希身上的这种坦然与真诚,他真的已经快要忘却了。
大概生在这宛如世外桃源的桃花谷,自然就能保持着天然的纯真长大,这里远离尘世的喧嚣,人心自然也就不会被杂质污染。
从小就生活在这里,难怪程笑希会是那种性子。
程笑希在前面引着路,两人朝谷内深处行去。一路上他们遇上了不少人,都和程笑希打着招呼,问他此次出谷有何感受,倒是没人对杨磊这个陌生人感到好奇,似乎都已经习惯了。
桃花谷内的房屋皆是平房,程笑希的师父果不其然住在最中心的地方,只是这房屋相较其他的也并没有华贵上多少,都是一样的简朴。
进了门,杨磊便看见一个外表约莫三四十岁的男人正在院子里点茶,这大概就是程笑希嘴里说的他的师父——不惑先生。程笑希乐呵呵地凑上去,说道:“师父!怎么今日没有去学堂监督,反而有闲情雅致摆弄起这些来了?”
不惑先生瞥了他一眼,“这才出去几日,怎的回来得这样快?”
“呃……这个……”突然被反问一句,程笑希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但还好他有办法赶紧引走这个话题,“我这是遇见了一位像是患了奇病的公子,弟子才疏学浅,没看明白,师父就给人家看看呗?”
他带着一副笑脸搓了搓手,接着立马殷勤地凑到师父身边,拎起茶壶就往那茶盏里添了一杯茶,作出一副无比诚恳的姿态。
不惑先生往仍然站在门口的杨磊这边看了过来,神色突然暗了一瞬,然后他朝着程笑希摆了摆袖子,说道:“你去帮为师看看学堂,为师就帮这位公子看病。”
“啊?”程笑希一下子就不乐了,满脸都写着哀怨,“我也想看,师父你今日怎么就不让我在旁边观摩学习了?”
“那为师不帮这位公子看了。”
“你你你……”程笑希哪里想得到他的师父还能跟自己的徒弟耍起赖来,双眼都因为震惊而睁大了,他伸出的手抖了个半天,最后还是妥协地甩了甩袖子,无奈道:“我去,我去就是了!”
眼看着程笑希走远了,不惑先生才起身走到了杨磊身边,对他说:“公子,里面请。”
杨磊点了点头,跟在后面进了里屋,然后撩起衣服下摆坐在了桌案前,不惑先生则是坐在了他的正对面。此时男人的神色已不像在程笑希面前那般放松,他语气严肃地问:“公子可否是练了噬命邪功?”
杨磊虽面不改色,但内心却起了波动。他没想到只凭一面就能被对方看出端倪,但若是已能看出他练了什么功夫,却没有对他表现出敌视之意,多少是有些超乎杨磊的预料了。
不如说他早就觉得寻医桃花谷一事全凭运气,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他身上练的是江湖禁忌,就算他寻得到桃花谷,但只要被对方认出来,对方真就不一定愿意给他治。
此时被挑明,杨磊已经萌生了打道回府之意,治不了就算了,他也不强求。他顿了顿,诚实地回道:“是。”
结果不惑先生并没有做出什么请他离开的举动,反而是询问他是否方便切脉,杨磊在伸出手前,先不解发问:“先生就不好奇我是什么人?”言外之意便是,难道对方就不怕他是什么危害江湖的魔头吗?怎么就真要帮他看病了呢?
“医者治病救人,没有给病人划分出三六九等的道理。”
没有必要追究病人的身世与过去,一个人是否该活下去不是由医者决定的,只要病人到了跟前,那就该尽己所能。
这是桃花谷所传承的信条,只是杨磊不懂。
他最终还是伸手了手,眼看着对方搭上他的手腕后,面色逐渐变得更为不佳,不惑先生的眉头紧锁起来,他说:“公子,若是你受邪功反噬的程度较浅,那还有挽救的可能,如今这……怕是我也无能为力了。”
也许一般人被告知已无药可治的消息时多少都是要陷入悲痛的情绪的,连对面的不惑先生面色都染上了遗憾的意味,可杨磊没什么反应。他如今知道了桃花谷也救不了他,反而少了一件心事,倒是比先前还要轻松许多。
得到了答案,杨磊便失去了继续在这里坐下去的理由,他起身抱剑拱了拱手,对不惑先生说:“无碍,谢过先生,在下就先行离开了。”接着就转身要走,结果刚出了门就遇上了风风火火跑回来的程笑希。
距离刚刚程笑希离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想想就知道这人肯定没有办他答应他师父的事,估计是中途折返回来了。他看见杨磊要离开,连忙拉住他问:“怎么这就要走?我师父怎么说的?”
不惑先生跟在后面出来,“这位公子的病为师也治不了,你就莫要纠缠人家了。”
“……怎么可能!”程笑希的声音拔高了几度,显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从有记忆起可就没见过他师父治不了的人,怎么他带回来一个就治不了了?
“师父,你莫不是逗我玩儿的吧?”他左看看杨磊,右看看不惑先生,两人的表情都没有丝毫松动,程笑希终于意识到了,这不会是一个玩笑。
但他可不想就这样放弃,他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程笑希想要找师父再问问杨磊的情况,同时他还希望杨磊能留下,好让他再想想办法。于是程笑希扯了扯杨磊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杨磊……你有急事要办吗?你要不再在谷里住几日,我们谷里好玩的东西可多了!你等我再跟师父商量商量……”
杨磊不觉得事情会有什么转机,但他确实已经没有了必须要去做的事情,那么他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应程笑希之邀在这传说中的桃花谷住上几日,也算是段不错的经历。
“好。”思考过后,杨磊点了点头。
程笑希听了肯定的答复,当场就又眉开眼笑起来。接着他去给杨磊安置了住处,又对杨磊说可以在谷里四处看看,没人会拦着他,然后自己一溜烟地跑回去找师父要说法。
程笑希急得像是被人撵着跑来的,他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没进里屋就在外面大喊道:“师父,你告诉我,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能连你都治不了?”
不惑先生知道他犯倔,不得不叹了口气,向他解释,“这位公子练了噬命邪功,自身遭到反噬,虽然现在仍能行动自如,但是内里已经亏损严重。想要救治就如同让枯骨逢春一般逆天而行。”
“可是……人既然还活着,怎么就不能治呢?”程笑希不明白,他觉得只要人还没死,怎么都该有一线生机。这就是他生于桃花谷长于桃花谷所持的骄傲,他一向自信医术是可以对抗天命的。
程笑希想起了他曾去谷内的藏书阁看到的书,藏书阁内有一处不惑先生不让他去的禁地,但彼时他还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按捺地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程笑希早在那时就已经遛进去看过。
他记得当时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种传说中的神药,似乎是叫“碧落扶光”……好像是有着能使濒死之人重新焕发生机的奇效,那只要能炼出这种药,不就能治好杨磊了?
时间都过去了那么久,程笑希也不在乎被师父发现他看了禁书的事,直接开口问道:“师父,如果我能炼出碧落扶光呢?”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不惑先生面色不虞,他十分严肃地问:“……你什么时候去过禁地了?”
“这事以后再说,你先说这可不可行?”
“这药来源于神话传说,不可当真,绝无炼出的可能。”不惑先生说得斩钉截铁,语气不容置疑。
但程笑希偏不相信,他随便哼哼了一声,嘴上说着“知道了”,实际则是在转身离开后盘算着靠自己炼出神药、超越师父成为天下第一人的美事。
程笑希记得书里写药方的那一页被撕去了,这让他觉得师父一定是知道什么的,越是这样越能证明这药有存在于世的可能性。既然存在,那他就一定有找到方子的机会,师父不愿意告诉他,那他便自己出谷去寻就是了。
入夜,程笑希披着夜色遛到了杨磊的房外,跟做贼似的伸手扣了扣窗户。杨磊闻声把窗户推开,问道:“……你为什么不敲门?”
“因为这样比较有氛围!”程笑希眨了眨眼,双手搭上了窗沿,很快就发现这窗户可能有点小,根本不足以让他翻进来。于是程笑希撅着个嘴,郁闷地小声念叨:“算了……我再重新敲个门。”
杨磊觉得怪好笑的,先一步走过去一把将门拉开了,没给程笑希敲门的机会,很轻易地就把人惹得像炸毛的猫。
程笑希气得跺脚,“你!你这人……”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忍住,杨磊是他的病人,他要大度,“我……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先说正事!”
他坐到桌边,自顾自开始说:“我曾经在藏书阁的禁书里看过一种药,名叫碧落扶光,专对你的病症。只是师父怎么也不愿向我透露,但我又不愿放弃……”
“所以,我想自己去找药方,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一趟?只要找到了,我肯定能治好你!”
明明除了个药名儿外什么都不知道,杨磊却偏偏在程笑希的眼神里看出了无比坚定的光芒,像把屋外边挂在夜空上的星子装进了眼里,闪得熠熠。
他没有回答,屋内一下子沉默起来。程笑希有些焦急,他生怕杨磊不答应。若是杨磊根本不配合他,他这求药的行为自然就失去了理由,而且他也不想看见有人在他面前擅自放弃了自己。
杨磊不是想要拒绝,他只是再次出了神,程笑希总是能做出些让他出神的举动。
眼前这个人的想法总是跳脱得和他不像是活在一个世界的人,说着些杨磊听着像玩笑似的话,语气却真诚得让人忍不住相信。这种奇异的感觉总是让杨磊感到恍惚。
……太奇妙了,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人。
也许他生命的最后一段,就该当是经历些与那些过往全然不同的事情。
他还有多长时间,一年?两年?杨磊不知道,他先前也从未想过。他已经看开了一切,本也无意安排自己的余生,只想随处漂泊着自由地走完最后一程。
可如今他又想要再选择一次了,选择和程笑希这样的人同行,像是弥补自己过去缺失的东西一般。
他说:“可以,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翌日,程笑希老早就再次去找了师父一趟,不惑先生见他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劝,便想着干脆就把此番当作是一场历练。
于是他给程笑希提供了三个地名——迦南,终陵,罗幽。
这三个地方都有不惑先生的老朋友,有以前同他一起钻研医术的,有一直以来都喜欢收集古籍偏方的,还有混迹江湖多年、见识过各门各派五花八门的功夫的,多少都能为他提供些帮助。
听闻程笑希要远行,他的师兄弟们也都来给他送了一大堆东西,为他准备了大包小包两个人根本拿不过来的行李。最后程笑希都没有带走,只带了一个小包裹,算是轻装上阵。
他们的第一站选择了迦南。
程笑希或许是先前出谷太少,对外面的各事各物都感兴趣得不行,这让两人的行程一再延缓。但程笑希偏偏没觉得这是耽误事,他自信着自己一定能炼出碧落扶光,只要他走上这一趟,就一定能治好杨磊。
两人刚入了迦南的地界,就感受到了当地人沉浸在一种热闹喜悦的氛围当中。这对程笑希来说就更稀罕了,他连忙上去打听,当地的百姓见他是外地人,热情地向他介绍着,他们此行刚好赶上了迦南当地的大节日——春花节。
春花节向来是在春末时节,这迦南城里种满了各色鲜花,在春日里便能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盛景。到春花节时,家家户户便会把还盛放着的鲜花装点在自家屋外。
等到了节日当天,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会摆满了小摊,都贩售着鲜花制品,或是吃的、或是玩的,年年都有往年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儿。百姓们还会在城中心举办宴会,人们戴着手工编织的花环围着篝火歌唱舞蹈。
程笑希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热闹的活动,一下就听得双眼放光,似乎把找那位身在迦南的孔先生的事都抛在脑后了。
杨磊看他感兴趣,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其实程笑希不知道,杨磊也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节日。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同样的人生中的第一次。
一直到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程笑希才试探着问杨磊:“那个……你有没有兴趣参加一下他们的春花节?我……”他说得扭捏,毕竟真正时间不允许的人是杨磊,若是杨磊不愿意,那他便不贪图享乐了。
杨磊笑了下,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看着轻松不少,他说:“我也很有兴趣,过完节再走吧。”
程笑希立马跟小孩得了大人给的糖果似的喜笑颜开,他眼睛闪闪的看向杨磊,说:“那我先出去转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杨磊把自己随身的佩剑收起来,转身向着床榻走去,“你去吧,我要休息了。”
“哦——”程笑希有那么一点失望,他嘟了嘟嘴,自己一个人关上门后出去了,一直玩到晚上才回来。
春花节在两天后,程笑希每日打早上起来就兴致勃勃地要出去玩,杨磊第一天没跟他去,第二天便跟着去了。只是半天多的时间,程笑希就跟已经熟悉了迦南城似的带着他东跑西跑,去见识他口中有意思的玩意儿。
一趟下来,杨磊帮程笑希拎了一堆东西。程笑希看见什么都想买,除了给自己买还要往杨磊身上挂,也没问杨磊喜不喜欢,反正只要杨磊没拒绝他,那他便接着买就是了。
晚上回客栈歇息时,杨磊把大部分东西都收拾起来,最后留下了一个香囊和一件挂饰。
香囊里面好像放的是当地的鲜花,晒制成干花后再加入香料进行调配,闻上去不刺鼻还颇有余味。另一件挂饰他挂在了自己的剑上,取代了原本挂在剑柄的流苏。其实那件挂饰夸张的配色和杨磊通体漆黑的剑一点也不搭,但无所谓,反正是他的剑,剑又不会开口抗议,管不着他。
春花节当天,程笑希起了个大早蹑手蹑脚地出去了。杨磊觉浅,早就发现了程笑希的小动作,但假装不知道。
等程笑希回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个编织好的花环。他说:“我听当地人说,春花节这天人们还会自己编花环送给自己喜欢的人……但这儿就咱俩,也没别人送,我送你一个就当纪念了。”
他把花环递过来,看见杨磊没反应,急着补充道:“你可不能嫌弃,我编了好久呢!我先是求人家教我,还编坏了好一堆材料才编出这一个像样的来……所以你必须要收下。”
真是……让人想不明白的滋味。
杨磊觉得心里有点暖,程笑希虽是无心之举,但他就真还颇为受用。杨磊把花环接过来端详了一下,虽然连接的地方看着有点别扭,但整体来说算得上像模像样的,他看着看着,就在自己无意识地情况下微笑起来。
“你送我一个,那你自己呢?”杨磊问。
“哎呀……”程笑希像是大梦初醒,刚回过味儿来,“那、要不你……你送我一个,现在时间还早,应该还赶得上!”
“好啊,那……你教我?”
“不行不行,这个不行。”程笑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虽然我编出来了,但是我还没学明白呢怎么能给人当老师啊!我带你去找那位大娘,你跟她学!”
杨磊跟着程笑希过去,以前学武练功磨了一层茧子的手第一次做这样的细致活儿,感觉还挺奇妙的。他沉默又认真地跟着大娘学,程笑希在一边看着他,再随口和大娘唠唠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