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心里的道德感一时不会放过他,但只要能一直站在杨磊的身边,那些糟糕的情绪总会被掩埋的,因为他有更多的值得高兴的事情。
在让程笑希观摩了几次解剖现场后,杨磊不知道是不是对他一直精神紧张的状态产生怜悯,改为带着程笑希去图书馆讲解知识。
杨磊先给程笑希找了些理论书,还有许多他自己写的手记。有些时候他会直接开口讲讲课,更多的时候都是让程笑希自己抱着书读,再等程笑希自己提出问题来问他。
这样的学习比先前要温馨太多,他们在每个午后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日光会被窗户打碎后再照射进来,暖光浸润了杨磊本有些冷硬的轮廓。
程笑希经常会偷偷抬眼去观察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杨磊大部分时候都握着笔,要么凝神思考,要么在纸张上写写画画。程笑希喜欢看那双属于成年男人的、比他的手掌要大上一圈的手,明晰的骨节与永远修剪整齐的指甲,会让他联想起自己曾体验过的触感。
他觉得,杨磊在垂眸时会温柔许多,可能因为是那双下三白被隐藏了起来。眼睫在脸上打下一小片阴影,光照把一切事物的边缘都柔化了,让程笑希的心脏莫名其妙地发胀。
他觉得自己只要和杨磊待在一起就难耐的渴,总是忍不住进行吞咽的动作。他已经离杨磊越来越近了,好想要杨磊再多触碰他一些……想要更多更多的接触。
即使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他也无所谓。
——如果能躺在手术台上,就可以如愿以偿地接触到更多了。
当再次被坚硬的铁环扣住关节的时候,程笑希的心里只有幸福二字可言,他已经不会再感受到恐惧。
过去他跟在杨磊身边的三年时间,他从来没有见过杨磊解剖任何一个原身是羊的妖怪。没想到第一只躺到杨磊的手术台上的羊羔就是他自己。
白皙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全身的汗毛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冷而倒竖。在杨磊将针管刺进他的皮肉,把麻药推入他的身体的时候,程笑希知道,很快他就会被杨磊剖开身体了,他会变成模糊的血肉吗?
程笑希开始不受控制地吞咽起口水,想要强装镇定也止不住的把颤抖传递至四肢百骸。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恐惧,可他同时又感到无比的兴奋,就在杨磊触碰到他的肌肤的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失控到几近晕厥。
是麻药已经发挥作用了吗?不然为什么他像是被剥夺了一切思考的能力?
闭上双眼,程笑希可以感受到杨磊的手指如同弹钢琴一样在他的身上游走。那本来就是堪比蜻蜓点水的接触,在极其短暂的瞬间,犹如三两点火星跳动着落在了木柴上,于是火焰倏忽炸裂,燎过他的肌肤。
即使最终在药效的作用下陷入昏迷,已经燃烧起来的火焰也不会熄灭,只会在程笑希的心中愈燃愈烈,最后吞噬掉他的全部。
醒来后,程笑希先是觉得自己浑身没有力气,还有好多地方都像是正在被刀割一样痛。他挣扎着想起身,结果牵动了腹部的肌肉,程笑希倒吸一口冷气后再次躺了回去。麻药就是这样,药效过了之后会让卷土重来的疼痛加倍。
他被送回了孤儿院的房间,杨磊并没有守在他的旁边,这让程笑希觉得十分落寞。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讨要一些奖励的,可是杨磊没有给他机会。
凭借着妖怪天生更为强大的愈合能力,两天时间就足以程笑希恢复自由活动。他的小臂与腹部添了几条缝线,在伤口愈合后这些线就该被拆卸下来。
可是程笑希不是很想去剪开那些缝线,他来回抚摸着自己崎岖不平的皮肤表面,脑海内浮起了杨磊手握长针,将缝合线戳过他的肌肤的样子。这一针一线都是杨磊给予他的,是值得他回味的触感,如果全部拆掉的话未免太过可惜了。
杨磊在第三天让孤儿院的老师过来告诉程笑希要去实验室。
他看见程笑希没有被衣服遮住的小臂,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怎么还没有拆线?我教过你了。”
程笑希抱住自己的手臂,像是想用手掌遮住缝线,又像是在体会触感,他说:“我……我不舍得。”
不舍得?呵……杨磊觉得有些好笑,程笑希的心思他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让他觉得更好笑的地方是这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毕竟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伤口需要缝合。
“我命令你现在去拆掉。”杨磊说,“我看着碍眼。”
程笑希瘪了瘪嘴,他不可以不听杨磊的话,也不想要杨磊看他碍眼。他转头去老老实实地取来了手术剪,把身上的缝线全都拆卸下来。做完这一切后,程笑希突然很渴望杨磊来摸摸他的耳朵,或者别的地方也行,好让他不会继续感到干渴。
可惜并没有,杨磊还是在忙自己的事情。还好杨磊还会招呼他这个助手过去帮忙,让他不至于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物件。
程笑希就这样一边身为杨磊的助手,一边充当杨磊的实验品。
从他的十五岁到十七岁,他不知道自己躺到了杨磊的手术台多少次,也记不清自己吃了多少药,经受了多少痛苦。
妖怪的自愈能力可以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愈合,但伤疤却不会随之消失,程笑希的上半身上已经爬满了长虫般的疤痕。他无数次被杨磊缝合伤口,又无数次亲手剪开自己曾舍不得的缝线。
曾经未被命名的感情被时间洗礼,最后酿成了一坛烈酒。
程笑希对杨磊的感情早就变质了,也可能从来都没有一刻正常过。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渴望得不再是普通的接触,他还想要更特殊的、更为亲密的动作,他已经为杨磊做了很多很多,杨磊一直都和他在一起啊……那为什么不可以给他更多奖赏?
他曾经向杨磊讨要过拥抱,在没有麻醉的手术之后。
那是几次药物实验,为了排除麻药的影响,杨磊不准备对他进行麻醉,程笑希不经思考就答应了,他懒得去考虑会有多痛苦,心里只有自己能不能讨要些什么。
杨磊在术后拥抱他的时候,那种触碰加重了他的疼痛。程笑希不知道杨磊给他用了什么药,会让他仿佛全身的皮肤被撕扯下后又贴了回去,轻飘飘地浮于表面,内里都是被蹂躏过的血肉。
可是他实在是太喜欢这个拥抱了,一个拥抱足以缓解他经年煎熬的干渴。虽然他没有力气加深这个拥抱,但这一切都由杨磊来进行也很好。
再进一步,还要做些什么呢?
十八岁的生日前,杨磊给了程笑希一个特殊的任务——杨磊要他去把孤儿院的某个孩子带来实验室,再亲手取出他们需要的脏器。
程笑希从来没有亲手解剖过其他妖怪,他向来是在杨磊的身边观摩和打下手,尽他作为助手的职责。虽然他在观看的时候已经不会感受到痛苦,可是如果让他去对和自己生活过的小妖怪下手,剥夺对方的生命,他的心中仍然会存在一堵抵触的高墙。
杨磊站在他的身边,不发一言,只是注视着他。程笑希想起了明天是自己的生日,他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奖励,如果他做到了这件事,也许就有了一个讨赏的资格。
恐惧在他的贪恋渴望面前不堪一击,被自己的想象蒙蔽双眼的程笑希看不见小妖怪楚楚可怜的双眼。他出奇的冷静,每个步骤都是严格按照杨磊曾教导他的,不容一丝纰漏。
鲜血浸染了手套,偶尔会溅射到他的白色长褂上,流落星星点点。他在杨磊的注视中做好了这一切,随着小妖怪的生命流逝,体温冰冷,他终于完美地完成了杨磊给他的任务。
“我想……我想要一个奖励。”程笑希转过头去,他看着杨磊,眼镜片挡不住他两只眼睛里满溢出来的渴望。
杨磊能感觉到程笑希的状态不太正常,他可能精神上有些亢奋,这件事终究是给他带来了极强的刺激的,但他依靠放大了另一种情绪将那种刺激掩盖,这种亢奋的状态让程笑希看起来有一种平静的癫狂。
“什么奖励?”杨磊问道。
“我想要……想要您的一个吻。”程笑希小声说,“……亲在哪里都可以!额头、或者是耳朵……都可以。”
杨磊看着颤抖的小羊羔,突然想起程笑希好像一直没有完全化形成人类,这是不符合一般妖怪的化形进程的。是因为程笑希太喜欢被他触碰自己的羊耳的感觉了吗?
程笑希讨要的奖励在杨磊的预料之中,他知道程笑希一定会找他索要些什么,而对方要的东西他也并不觉得太过分。
于是杨磊靠了过去,程笑希已经快要和他差不多高了,他撩开厚厚的刘海,将嘴唇贴在了额头上——一个稍纵即逝的吻。
那一刻,程笑希就知道了,自己可以为杨磊做任何事。杨磊的触碰就是会令他上瘾的毒药,他需要源源不断的鸩毒遏止自己的干渴。每一次触碰都让他觉得自己在被杨磊需要着,他无数次确认自己的特殊性,由此产生了被爱的错觉。
程笑希不断为着恶魔从指缝间漏下的施舍付出一切,他变得凶狠残忍,他为杨磊杀了很多妖怪,取出脏器为杨磊所用。
他可以做到拿天真无知的孩子试药,可以让孤儿院里的孩子不知不觉的消失,可以辜负每一个信任过他的孩子。
他可以在杨磊需要的时候去毁掉一切——包括这间孤儿院。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毁掉孤儿院?我们要离开了吗?”程笑希在杨磊的命令下感到迷茫,这间孤儿院一直都是他们的研究基地,杨磊是不是不需要这里的实验素材了?所以要他把这里付之一炬。
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还是和杨磊一起,如果突然离开的话倒是有些舍不得……但还是跟着杨磊就没关系。
“不是我们要离开了,是我要离开了。”杨磊说。
“什、什么意思……?”
在见到这只小羊羔的第一面起,杨磊就发觉了他身上的特殊价值。
乌骨羊——一种身有珍贵的遗传资源、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的动物。乌骨羊本身就是数量稀少的动物,但只是乌骨羊的话还没有那么特殊。
特殊的地方在于——程笑希是杨磊见过的唯一一只原身为乌骨羊的妖怪。
原身是乌骨羊的妖怪会有什么特殊性吗?他会不会天生有着其他妖怪没有的基因?乌骨羊的心、肝、胆、血、肾、甲状腺等均可入药,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那乌骨羊妖怪的价值会不会比他的原身更甚?
无论如何,程笑希都是一个极具研究价值的小妖怪。杨磊不会让他随便死掉,必须要把他身上的价值榨得一干二净才行。
杨磊给珍稀的小羊准备了一个特殊的糖果盒,小羊对他的反应过于有趣,意外地激发了杨磊心中的恶劣心思。他从不把妖怪视为和人类一样的物种,也不屑于妖怪的情感,那他要不要再在这只小羊身上做一个有关情感的实验呢?
测试一下,这只小妖怪会不会对他产生真挚的情感,又会不会为情感所驱使,奋不顾身。
杨磊在程笑希的身上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小羊羔和许多人类一样愚蠢,会把情感视为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甚至可以用情感去治愈自己的身上的痛苦。原来妖怪的思想真的和正常人类差不了多少,这让杨磊又觉得有些无趣。
不过小羊羔对他来说太方便了,又是他最具有价值的实验体,又能帮他处理很多事情。如果不是他背后的资助人不准备搞对妖怪的生物研究了,他肯定是不会这么快就放弃自己方便的小羊的。
杨磊有点可惜自己多年来储存在孤儿院的研究资料,但这些研究从来都不是他的爱好,只是他的工作。现在他要离开了,那就应资助人的要求把后事料理干净,毕竟人家是出钱的老板。
离开之前,杨磊逗弄了一下程笑希,说让他去烧毁孤儿院。但他是不可能把如此重要的事交到其他人手中的,更何况,他从来没有想过把程笑希一起带走。程笑希几乎知道有关孤儿院的一切,注定要和孤儿院一起被彻底埋葬。
“我不需要孤儿院了,你想和孤儿院死在一起,还是找我讨一个特殊的死法?”
杨磊坐在转椅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他把给予程笑希一个特殊的死法作为最后的奖赏,对于帮他做了不少事的小羊羔,他还是具有一些额外的耐心的。
这一切都是如此突然,突然到让程笑希消化不了杨磊的任何一个字。
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一个人离开?为什么不可以带着他一起走呢?程笑希有很多话想要质问杨磊,可是他觉得自己在杨磊面前向来都是无力的存在,他说:“我不可以和您一起走吗?”就像小狗对主人摇尾乞怜。
杨磊仅用一个摇头表示了拒绝,他的闭口不言让程笑希很快就从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来。
他完蛋了,他再也没有以后了,他的一切梦想都破碎了……他应该想些更现实的事,想想杨磊刚刚给了他什么选择。
……杨磊说他可以选择一个特殊的死法。
那就死在杨磊的手里吧。
“我想您……亲手掐死我,可以吗?”程笑希鼓起勇气牵起了杨磊的双手,然后把那双他最喜欢的手搭在自己的脖颈上。
他想起了自己见到杨磊的第一面,杨磊似乎就做了一个类似的动作。当时他好像很害怕吧?没想到有一天这也会变成他渴望的东西。
他能从杨磊的触碰中感受到浓烈的爱意,如果他不得不接受死亡的结局,至少他可以被杨磊亲手杀死。杨磊的掌心使他的脖颈变得滚烫,热意顺着神经的脉络传递到他的全身,连神经的末梢都为之战栗。
“……好啊,那如你所愿。”
覆盖在脖颈上的手开始收拢,程笑希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破开胸腔,心跳声震耳欲聋。它是身体的指挥家,心脏的轰鸣带动起了一场血腥的交响乐。
窒息感蔓延而上,在死亡来临之前,程笑希会因本能挣扎。他无助地挥动了四肢,脖颈上的双手只会越收越紧,他已经汲取不到任何的空气了,灵魂似乎正在向上抽离。
程笑希开始想象自己被杨磊紧紧地抱在怀中,他被巨大的力气揉进了杨磊的血肉里。爱与死亡因此纠缠不休,他在濒死的时刻如若被爱意包裹。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最渴望的爱啊……他终于得到了。
杨磊没想到程笑希在死后脸上会带着一个浅淡的微笑,他还来不及再多观察一下,死去的妖怪就渐渐地化为原身。
突然有些舍不得了,杨磊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想着。要不要取走点东西呢?就当作他的小羊羔留给他的纪念品。
以后他的新家可以铺上一张小羊皮地毯,也许他还可以给自己定做几件羊角饰品,羊骨也能做不少东西。
如果程笑希知道自己能永远陪着他身边,想必也会非常开心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