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笑希觉得,他的影卫是全天下最好的。
只要没有被命令禁止过,杨磊就会同意程笑希的一切要求。
他一直都在想,为什么杨磊会对他这么好呢?是不是只是因为他是主子,影卫就该听主子的命令。如果他只是他自己,只是程笑希,而对方只是……
……并没有如果,程笑希突然发现,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影卫叫什么名字,他仍然只知道“灰烬”这个代号。没有名字的人,该怎么做自己呢?
他一直都想为自己的影卫找回一个完整的人生,所以,从这时起,程笑希产生了强烈的、想要知晓自己的影卫真实名字的欲望。
程笑希总能想到狡猾的点子,那天他说着要练字,偏要喊杨磊过来给他研墨。老实说,杨磊完全不觉得研墨该是他这个影卫去做的事,不过他一向不在乎这些微末小事,能为程笑希做到的,他都不会拒绝。
杨磊研墨的时候,程笑希在一旁大肆浪费手下的宣纸,他每每写上几笔就不满意,要换一张重写。在这时候,他有点后悔自己过去从来不在练字上下功夫了,虽然杨磊应该也看不出他写得好不好,但他还是想要能写得更好一些。
磨蹭了许久功夫,杨磊早就已经是站在旁边出着神,直到程笑希开口唤他,“你来看看这三个字!”
杨磊下意识就顺着看了过去,又马上收回目光,他不认识,但他不能看。
“我就只教你认识这三个字都不行吗?”程笑希故意在语气上掺上了许多委屈的意味,他很擅长用撒娇来达成目的。杨磊用余光瞥向他,他觉得少爷鼓起的腮帮子……有点像仓鼠。
那一刻,杨磊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他的心里是有着别的心思的,可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见杨磊如此坚定,程笑希便只好用出自己提前想到的招式,他继续追问:“难道你不想认识我的名字吗?这可是我的名字,和其他字都不一样!”
少爷的……名字。
如果是少爷的名字,那就是世界上最特殊的三个字了。
杨磊承认,他动摇了。
程笑希对他来说有着与众不同的分量。影卫“灰烬”的人生早就注定了是捆绑在程笑希的人生上的,可杨磊渐渐意识到,他所剩不多的自己,好像也被绑在了程笑希的身上。
他想起把他当作守护神的孩童,想起少年程笑希见到他时亮起的眼睛,想起已经长成青年的程笑希会用憧憬的眼神看着他,管他叫“大侠”。
他不是守护神,也不是大侠,他给不了程笑希更多的东西,他只是一个影卫而已。
可是在程笑希的眼里,他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不重要的、可以随时牺牲掉的武器。程笑希总让他产生一种错觉,错以为自己的命好像变得重要了。他的命在因为程笑希而变得重要。
杨磊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发胀,他总是会被程笑希的三言两语说动,频频触犯底线,去做自己不该做的事情。
程笑希看到了那银面具下的嘴唇抿了起来,应该是在思考的意思,他能感受到,自己一定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戴面具的青年终于是点了点头,他低沉地说:“属下想。”
简单的三个字,杨磊却需要在背后想很多事情,比如若是程老爷知道了这事,会不会因为他违背命令让他离开程笑希的身边,或是更为严重地直接将他处死。他正在去犯一个影卫的大忌,但他无法拒绝。
于是程笑希便把那三个字展示给他看,再一笔一画地重新给他示范着,杨磊很少见到程笑希这般认真的样子,也很少距离对方如此之近。
近到他能看到程笑希白皙的脖颈,如果这是他的任务目标,他只需要一击就能捏碎脆弱的喉咙。少爷在他的面前其实只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或是孱弱的幼兽,如若影卫有不忠之心,程笑希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杨磊想,还好程笑希的影卫是他,不会给其他人对少爷做出什么举动的机会。
这种想法毫无来由,完全不是影卫该对自己的主人产生的想法,杨磊尚且没有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
程笑希发现了自己的影卫心思好像已经不在这儿了,但他也不恼,毕竟他的真实目的还藏在后头,现在差不多该铺垫好了。
“现在你认识我的名字了,应该再让我认识一下你的名字了吧?”
要知道,有些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他认识了少爷的名字,便很难禁得住让少爷知道他的名字的诱惑。那是这世上极少的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不是属于鬼楼影卫的,而是能够代表他自己的。
杨磊心想,既然他已经犯了大忌,那也不差下一个了。
他张口,吐出了那两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音节。杨磊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发烫,陌生的音节有些灼口,让他感到血脉偾张。
接着,他又补充道:“属下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他只知道发音,从来都不知道怎么写。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清楚,说来有些可笑。
程笑希把笔杆抵在脸颊上思考了一下,很快就落笔写下了两个字。姓氏好说,只是名需要他揣摩一下,“磊”这个字,很符合他对自己的影卫的印象,坚硬、或是说坚毅,都很适合。
他笑着把自己的思考和文字的含义都说给杨磊听,引得杨磊陷入了长时间的出神。也不知道愣了多久,杨磊才终于开口问道:“少爷,属下可以向您讨件东西吗?”
“什么?”程笑希歪头看他。
“……这张宣纸。”
他望向了桌上铺开的宣纸,有两个名字相邻着,现在他知道了,那是他的名字和少爷的名字。
是属于他的,属于杨磊的,不只是一个影卫。程笑希给了他作为自己在这世上的立足之地,他想要的不是那一张宣纸,而是这小小宣纸背后承载的意义。
程笑希当然很乐意,这还是杨磊第一次找他主动讨要东西,这就像杨磊第一次主动产生了职责以外的想法。
两个写在一起的名字……程笑希又看了一眼,杨磊不清楚,但他却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想到两个名字在什么情况下会单独写在一起。
那个想法让程笑希有些慌张,那不是唯一的一种情况……他也不该去想。
杨磊没有注意到程笑希的慌乱,他接过了那张墨渍还未干透的纸,待黑墨彻底吸附在纸上后,他才把这张纸整齐地折叠起来,收到了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地方,最贴近心口的位置。
年复一年,程笑希快要到了及冠的年龄。他前几年算得上不学无术,满脑子只有看话本子还有跟杨磊学功夫。那是他刻意地逃避,他没有勇气去正面反抗,就只能用这种不疼不痒的方式不去面对现实。
程笑希知道,父亲早就给他规划好了后半生的道路,他会去当官,然后继承了父亲在朝中的势力,再继承鬼楼。
可是程笑希对官场那些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一直留在都城,他好想要去外面看看,去哪里都可以,即使外面不像书里说得那么好也没关系,他只是想出去。
离他及冠的日子越近,程笑希就越发焦虑。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焦躁,想要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大宅子的冲动愈来愈强。从小到大,他是仗着家里的权势过着悠闲的生活,但他一向觉得自己像是个没有思考能力的人,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的父亲和母亲也不在乎他想做什么,只会告诉他该做什么。父亲给他铺好了官路,母亲忙着给他挑哪家的名门贵女作结婚对象。
他的生活早就被安排好了,甚至不会有人知道他其实不高兴,除了杨磊以外的人,不会有人听他说话。
杨磊……杨磊。
他哪怕是和自己的贴身小厮说这些话,都是会被转头告诉他的父亲的。可是他这些年和杨磊说了那么多不能被父亲知道的事,杨磊居然从来没有报告过。
杨磊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隐瞒的?杨磊早就在忤逆他父亲的命令了,杨磊愿意了解他的想法,愿意听他说话,会帮他做很多很多事……那杨磊,会帮他逃离这个宅院吗?
多年的渴望与迫在眉睫的压力,让程笑希产生了疯狂的想法。
月色如水,倾泻而下。在万事万物最安静的夜晚,程笑希坐在院子里,他要对杨磊说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从来没有如此郑重过。
戴着银面具的青年站在他眼前,面具冷硬的边缘反射了月光,杨磊的双眼在夜色中朦胧不清,程笑希无法确定他的情绪。
但他还是望向杨磊的眼睛,希望能够和杨磊对视,他说:“我想离开家,离开都城,你可以带我逃走吗?”
从站在这里开始,杨磊就觉得氛围有些太奇怪了。直到程笑希提出要求后,杨磊发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让他第一时间都没有听懂程笑希说了些什么。
“逃走……?去哪里?”他下意识地反问。
“我也没想好……要不,你带我去看看江湖吧?去看话本子里说的地方。”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程笑希已经有点想哭了,他很少向这样鼓起勇气,他很害怕被杨磊拒绝,万一杨磊拒绝后又告诉他的父亲该怎么办呢?他真的能坦然面对那样的打击吗?
非常异想天开的无理要求,杨磊看向程笑希的面容,从那张脸上看出了强撑出来的假笑。
他知道,程笑希一直都不开心。他知道,程笑希这么多年都在做同一个梦。
同时,杨磊还知道自己的主子是程老爷,程老爷不会允许他把程笑希带出去看什么所谓的“江湖”。他也知道只要离开都城,马上就会有无以计数的人追在后面。只要他把程笑希带走,就和背叛鬼楼无异,叛徒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他不该继续想程笑希的请求能否实现,他该拒绝,他应当把这件事报告给程老爷,好让程笑希早点打消自己偷跑出家门的念头。
可是他知道,他比很多人都了解程笑希的身上发生的变化。被关在宅院里的程笑希,就像被关在笼子里见不到太阳的小动物。程笑希无精打采的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攥紧了,却发现自己做不了任何事,只能在深夜折一片叶子,坐在房檐上吹着无力的乐曲。
杨磊想起了程笑希笑着看他,喊他“大侠”。
他也想起,话本子里的大侠总是能突然出现拯救他人于水火之中。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真的当一次程笑希的大侠?
凋零
在每一次程笑希回想起来便感到痛彻心扉的春天,杨磊真的带程笑希逃出了都城。
那真的算逃出去了吗?程笑希不知道,他在出了城门的时候觉得自己第一次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城外的空气有草木香,和城内完全不一样。
可他们只在城外住了一个夜晚,就被程老爷派出来的鬼楼刺客抓回去了。这场逃亡持续的时间太过短暂,短到每当程笑希试图回忆时,只能想起自己有多么后悔,多么希望他从没有踏出过那一步。
鬼楼刺客很快地制服了杨磊,用沉重的锁链限制住了杨磊的行动,在直到他被带走的整个过程中,杨磊都没有说过一个字。他早就知道自己会面对怎样的后果,可程笑希不知道。
程笑希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列队整齐的鬼楼刺客,被无言带走的杨磊,阻挡在他面前的父亲。他当场慌了神,程笑希看得出父亲动了怒,可这和杨磊有什么关系?
“是我让他带我出去的,他只是听了我的命令……他什么都没做啊?”程笑希奋力解释着,他想让那些影卫不许动,不许带走杨磊,但是所有人都只听命于他的父亲,而不是他。
他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凝重,能猜到杨磊一定会面临严重的后果。程笑希想要阻止这一切,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父亲冷眼看着他,说背叛的人只有死路一条。程笑希当即被吓得失了神,他的瞳仁都缩在了一起,眼睛里写满了绝望。
死路一条……背叛?什么是背叛?
“他没有背叛,他只是听我的命令,是我逼迫他做的!父亲你要罚就罚我啊!”程笑希在父亲的面前哭喊着,希望父亲能够留杨磊一命。可任由他哭得多么凄惨,又如何恳求,程老爷都没有松口。
他该说些什么来挽回?他还能做什么?程笑希的脑子已经一片混沌,但他必须要思考。父亲不允许他离开……因为父亲更希望他能当一个听话的孩子,走上那条已经铺好的大路。
“父亲……您安排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我都听您的,您就留他一命好不好?”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程笑希已经没什么力气继续哭下去了,他只感到绝望。即使父亲终于满意地松了口,程笑希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程老爷命令身边的影卫带着程笑希去地牢,这还是程笑希第一次来到自家的地牢,他脚步虚浮地宛如行尸走肉般走到最底层,然后见到了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影。
他的父亲想要让他亲眼见证忤逆的后果,虽然痛不在他身上,但他多少也该长些记性。
程笑希不知道是自己被泪糊了眼还是有什么别的缘由,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一片血色。都是他任性、是他天真,他就该当一个逆来顺受的人,他的生活已经很幸福了,他到底在不满些什么呢?
如果他乖乖听话,杨磊就不会去实现他的可笑愿望,也不会受他牵连被父亲处罚,不会经历这些痛苦。
在过去,只有杨磊真正关心他在想些什么,可是在今天以后——他都不会再想了。
地牢一见后,程笑希被父亲关了禁闭。虽然父亲说了留杨磊一命,也同意了杨磊继续留在他的身边,但程笑希接下来一个月都没有再见到杨磊。
他整日坐在院子里,捡来落在地上的叶子,想要吹出记忆中的曲调,却怎么都不得其法。
明明已经是春天了,怎得比冬天最寒冷的时候还要更为冰冷,冻得他觉得自己身上都要结霜了。
再见面的时候,杨磊以下人的身份回到了他的身边。
程笑希看着眼前垂着头的人,觉得熟悉又无比陌生。在换掉了那身黑色劲装后,杨磊好像失去了一切锋芒,似被折断的剑。薄衫挂在他身上甚至显得有些松垮,杨磊可是比他还要高上一点的,人怎么能瘦成这样?瘦到连衣服都架不起来了。
他觉得嗓子生疼,噎得说不出话,想要开口,却是眼泪先落下来了。
杨磊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程笑希有很多话想说,他就那样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很多话,可是杨磊一直都是沉默的,没有开口说任何一个字。
杨磊不会应付程笑希的眼泪,一直都是。他过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少爷,每当遇见这种情况,他总会想去摘一片叶子,吹响无数次陪伴年幼的程笑希入睡的曲子。
但他现在做不到了,就和他无法回答程笑希的任何一句话一样。
程笑希大概还不知道,在他被放出鬼楼的那一刻就被割了舌头。原本任何人都不能带着秘密离开鬼楼,只有死人永远不会泄密,他能留下一命,鬼楼便至少不能让他还有开口的机会。
现在他不能说话,也不能用叶子吹曲子了。虽然只需要吹气就能让叶子发出声响,可只有舌头控制气流才能让声音拥有曲调。
他该怎么安慰程笑希呢?
其实程笑希没有失去什么,反而是他失去的多上了太多,但杨磊没那么在乎。原先他只想活着,当他带着程笑希离开了都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那么在乎活着这件事了。如今还能侥幸活下来,重新站在程笑希身前,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好结果。
在程笑希知道杨磊被割了舌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该当场晕死过去,而不是这样神智清醒的坐着。脑子清醒的可怕,但只是清醒,不具备任何的思考能力,像被人挖走了内核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感到绝望,悔恨缠绕在他的身上,那是斩不清的藤蔓,让他无法向前走,无法面对任何事。
杨磊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天真的白痴做了一个有关春日的美梦,在现实面前撞了个头破血流。
在杨磊无法开口回应后,程笑希说的话变得更多了,他很怕空气安静下来,很怕让局面变得尴尬,很怕对话出现空隙让他想起杨磊经历的由他招致的不幸。
他经常说着说着,声音就发起了颤,跟在后面的就是流不尽的眼泪。杨磊现在与他的接触比过去多了不少,甚至会在这时候主动伸手拭去他眼角即将落下的泪珠了,这是以前的程笑希没有想过的事,可他却觉得没什么可高兴的。
他原本想要杨磊的世界能更大一些,却把杨磊的人生葬送在了自己的身上。杨磊……为什么不怨恨他呢?
程笑希能感受到,受过那次重伤后的杨磊明显身子差了很多,总是在咳嗽,偶尔严重到像要把肺都咳出来。杨磊的脸色也整日里都不太好,嘴唇总是苍白的,让程笑希担心他会一不注意就消失了。
每一个变化都让他无比后悔,而和悔意同时疯狂增长的还有他隐秘到不可言说的心思。
杨磊从来都不止是他的影卫,即使看起来是他捆绑了杨磊的人生,但实际上杨磊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无法被剔除的痕迹。
那个会实现他愿望的人,那个会回应他期待的人,那个愿意拯救他的人,他的“大侠”……
他想,自己当真是无可救药。
程笑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杨磊产生情意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把真实的心绪诉诸于口。如果他想要和杨磊再近一些,恐怕程老爷不会再对他进行第二次让步,父亲绝对不会容许杨磊继续活着。
只要和杨磊相处,程笑希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藏不住浓烈的渴望,总是想装作不经意地和杨磊产生接触。
被人为制造的暧昧是无比刻意的,程笑希会在心里揣测,这种刻意会让杨磊察觉到他的心思吗?他不知道自己是想让杨磊发现还是不想。不发现的话他就可以永远自己寻求小小的慰藉,若被杨磊发现的话,对方万一不接受免不得会避嫌。
但假如杨磊发现并默许了呢……?
程笑希大概没有想过,杨磊比他更早的意识到了悄然而生的情意。
那张写着两人名字的宣纸,直到现在还被杨磊好好保管着,即使纸张已经因为在岁月的洗礼下变得脆弱,却还是宛如当年般崭新。
会把一张小小宣纸多年收到贴近心口的地方的人,怎么可能读不懂程笑希言行里的暧昧。
只是杨磊太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了,被强行废掉的武功导致他的身体已经面临状况严重亏空,宛如注定枯死的老树,已经无法挽救,他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先前的那一番已经成了程笑希的心病,杨磊不想再让程笑希经历更多的打击。他不如就假装从未看懂过,装一次糊涂,在余下的生命里都陪伴在程笑希的身边。
程笑希却因为无法言说的情意感到痛苦,他痛恨自己的身份,又怨自己没有力量,无法反抗父亲。
当他无法抑制冲动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写信,把自己的心思全部写下来,把情意藏进文字里,再封锁于信匣。不能与外人道的心思被盖子守护起来,又被塞进清理过的抽屉。
程笑希在多年的思郁中想明白了一件事,他过去经历的失败都是因为他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如果他早日把程家的势力握在手中,那他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受父亲威胁,顺利地和杨磊在一起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程笑希暂时放下了自己与痛苦悔恨的纠缠,他走在父亲为他安排好的官途上,迎来了自己的官路上的第一个重要节点——他成功当上了侍郎。
那天他满心欢喜地回到家里,想把这个好消息早些告诉杨磊,他想和杨磊说自己一定会爬到更高的位置,站得高也能望的远,他看不到江湖,就去更高的地方看属于权力的风景。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筹谋是需要时间的,杨磊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他。
……于是一切都破碎了。
程笑希见到了一颗彻底枯死的树木,那个被他担心风一吹就会消失的人,真的离他而去了。
上天再一次对他的天真降下了惩罚。
程笑希这一辈子要后悔的事太多,那些错误的后果全都落在了杨磊身上,曲折的形成对他的报应。
杨磊这次离开便是永远了,同样的,杨磊还是没有留给他哪怕一句话。
他没有见到杨磊最后一面。
程笑希会想,杨磊在最后的日子里……察觉到过他的情意吗?杨磊之前对他的态度也是特殊的,那杨磊会不会对他有着哪怕一点点的感情呢?杨磊……为什么不能再等等他呢?都怪他走得实在是太慢了。
苦果早在多年前的那个春天就被种下了,可他又总是在奢求更多。就像是在已经凋零的当下渴求记忆力最美好的春光。
那时他在院子里挥着从来没有真正得其法的剑术,杨磊在旁边拿春天的新叶为他吹曲子。
程笑希恍然间发现,似乎又是一个春天。
春时又至,院子里的杨树生新叶了。在让他肺腑作痛的过去,他曾无比喜欢春天,因为春天总是让人觉得有盼头,好像这世上的一切都再次跨越了一个寒冬,或是复苏,或是新生。
万物有春。
……可是杨磊,却再也没有下一个春天了。
从此,再也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回应他的期待。
程笑希觉得自己才是不配拥有下一个春天的人,杨磊却要因为替他背负罪孽先一步离去。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要一切报应都只对他一个人应验,至少不要让杨磊因为他落得太过悲惨。
可他的后悔没有任何意义,他将永远沉浸在无法面对过去的恐惧里,作为一个胆小鬼度此余生。
只希望能在死后再见上杨磊一面,也不知道黄泉之下……有没有春天。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