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一同离开林家凶宅时,我曾回头见一女郎进入宅中。”
姬平江如是分析。
“她肢体神态十分警惕,对凶宅格外熟悉——她是不是喜堂上刺杀新郎之人,暂还不得而知。但步态气息骗不了人,她会武!”
“而她当时所穿的那件外衫,与海兴帮巡街之人身上服饰制式一致。”
“瞧,这不就串上了。”
一个会武、且偷偷摸摸去旁人避之不及的林家又不想被人发现的人,除了林家后人和走投无路的愣头青外,姬平江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这不免会勾起她那颗处在执行任务和躺平中摇摆不定的摆烂之心。
单坊洲泗郡一郡,各方势力便如此错综盘杂。若不是要解开三师妹身上的谜团,恐怕她无论如何也不愿上赶着去凑这个热闹。
混在人群里去瞧瞧,绝不插手,总归无事罢......
她这般想着,与荼毗两人暂时将小女孩儿安置在客栈中。随意找了个路人问清吴宅所在,稍稍辨认方向,径直而去。
荼毗被她拽得险些一个趔趄,在后面幽幽叹道,“......贫僧能走。”
连“贫僧”两字都出来了。
虽如此说,可她还是调整步伐,任由姬平江生拉硬拽,未曾缩手。
未行多远,两人在迎街一处锦红绸布妆点屋檐匾柱、洋洋喜气的一处门宅处落了步。
果如姬平江所料,门口看客将逼仄的巷道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时有客登门,摇头叹息,做悲愁状。流言蜚语尘嚣直上,着实吵耳。
“里面挂白幡,外面还悬着红绸彩帐,唉,惨,实在是太惨了。”
姬平江两手拢入袖中,摇头叹息。
青玉念珠松松垮垮吊在她袖口外,泠然作响。
被牵着的那只手落了空,垂落身侧。荼毗默然,指尖蜷了蜷,隐在兜帽中的耳朵却微微一动。
“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果有数十人出现在巷口,浩浩荡荡朝这儿而来。
为首之人一身粗布短打褐衣,中等身材,生得面孔方正,透着历经多年风霜雪雨岁月洗练后的坚毅之色。
她行路之时步伐大开大合,矫健有力,行动之间自有一股久经上位者的雷厉风行之风范。
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她那双细纹渐生却格外明亮凌厉的眼,使她看上去越发果决精明。
这人之身后,清一色是数十名一身短打、劳工装扮的女人。
半袖遮不住肌肉遒劲,她们各个人高马大,面带匪煞之气,令行禁止有模有样。身后游鱼绣样鼓动,活灵活现。
她们跟在为首女子身后,所裹挟的压迫感直逼而来,足以吓退一群府宅门前叽叽歪歪的长嘴夫。
“大当家的来了?”
“是海兴帮的大当家!她怎么来了!”
“她跟吴家早没了什么往来,红事只派了帮里人来贺,一听说死了人办丧,跑得倒比兔子还快些。”
最后那句男声说得尖酸刻薄,姬平江听着眉头微蹙。
正欲扬头去寻说话那人,却听那尖酸刻薄男声急声叫唤道,“哎哎哎,你干什么的!光天化日你敢!”
一黑胖矮墩被他之身后一身材高壮、满肩纹蛟的女人不由分说反翦住胳膊,正要拉他朝外拖去。
围观人群见势不妙,恨不得退开三丈远,纷纷让出条道来。
黑胖矮墩又嚷又吵,连踢带踹,使出十八般武艺,都未能在纹蛟女人手上占得便宜。
反倒还惹恼了她。
纹蛟女人冷着一张脸,松手狠狠踹出一脚,正中他后心,黑胖矮墩“哎哟”一声,应声而扑。
纹蛟女人上前,一手拎住他后颈,双膝微蹲,腰背微躬,攥住黑胖矮墩之衣襟,吸气使劲朝上一提,拦腰一抬,霎时以在码头惯常见识到的抗包般的姿势将他扛在了肩头。
而后她看也不看,任凭黑胖矮墩口出污言秽语,扛着人就这般大摇大摆离开吴宅,在场竟无人敢拦。
府宅门前看热闹的人噤若寒蝉,一时谁都不敢再言语半声,三三两两散去大半。
“派头真大。”
近距离围观全程,姬平江拢袖而立,稍稍偏头,同荼毗咬耳朵,“海兴帮的人来干嘛?赎人还是帮忙捉凶?”
声势浩大,来势汹汹,目无法纪。除却海兴帮外,她再想不出第二个敢当街如此大张旗鼓之人。
荼毗抬眸,她声音很轻很淡,目光却直直落在为首女人身旁,顿了顿。
“......不知。”
那位海兴帮大当家身旁,是另一位神情肃然、气度不凡的女子。
“她旁边那位,是名修士。”荼毗道。
“哦?修士?听你这语气,想来修为定然不错。嗯嗯嗯,不错,总算来了个像样的。不过一介凡俗漕帮当家的,敢如此招摇过市,身边没有修士护卫才稀奇罢?”
姬平江闻言,勾出一丝玩味的笑来,“咱们在白云城这么长时间,碰到的修士拢共不过二三个,还都是些筑基。哎,这算是咱们这两天碰上的修为最高之人了吧?”
她摇头道,“说来,都是泗郡一线城市了,白云城内基础设施却如此老旧落后,还不如中洲随处一个穷乡僻壤么?”
“中洲乃人皇之地,龙脉天成,四洲修士不得擅入。如有违者四洲共罚之。”
闻得姬平江之言,荼毗默了默,偏头去看她,“我记得十四年前,四洲世家各派与人皇一同订下‘清都之盟’,昭示天下。”
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说的很慢。
“你的意思是,你曾去过中洲?”
“哎呀呀,我说了吗?”
姬平江摆出无辜之态,“身为出家人,可别浑说。你难道不知道有种东西,是唤作游记的么?”
她睁着眼说瞎话,“何况我又不是什么修士,我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勉强够出门自保罢了。”
姬平江笑,荼毗便也跟着笑笑。
出家人心善,有些事不予揭穿。
对姬平江而言,两人严格来说只能算是萍水相逢,不那么诚实会少很多麻烦。
不对,在她还没看到荼毗的脸之前,她暂且认定两人素不相识。
但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这感觉在她与荼毗第二次客栈闲谈时愈发强烈。
在短短一日之内,两人之间相处竟隐隐已产生一种诡异的默契感。
正是如此,才不得不让她从更为离谱之事上发散联想。
别真是某位熟人吧?
还是得寻个时机,掀了她的帽子才是。
姬平江如斯想道。
而姬平江的打算,荼毗又是否清楚呢?
日头高暖,荼毗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默默地拉低兜帽。
两人心中各有盘算,言谈熟稔如老友闲谈之际,就见海兴帮一行人已走至近前。
“来了。”
姬平江眸子一转,和荼毗一同朝后退了退,借由看热闹的路人浅浅掩盖自己,视线自然而然的投向那与海兴帮大当家并肩而行的中年女人。
这便是荼毗口中的那位修士。
中年女人身着深蓝素面布衫,颜色却新,头簪碧玉云鸟钗,耳挂珠玉铛,足踏祥云厚底靴。
簪头处似云鸟振翅待飞,云鸟一双眼澄净若潭,竟是混元灵石镶嵌而成。
中年女人不苟言笑,唇边两侧纹路深深,更添三分严肃之态。
她行动间不徐不疾,泰然自若,自有世家大族之气态,竟还能同步子又急又快的海兴帮大当家并肩同步亦驱,未曾退步半分。
似有所察觉,她忽而转眼朝姬平江两人这边望来。
姬平江朝后退却一步。
这副模样的修士一般都很难缠,她暂时不想同她们有什么眼神交集,正欲借荼毗身后一躲。
却不知是否心有灵犀,荼毗同时朝前半步,不偏不倚遮在她身前,宽大灰袍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