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这晚给银冽铺床的,还是封序南。
上楼没十分钟,他就去隔壁房间,拆下刚铺好的四件套又下楼。
银冽那茶还没喝完呢,撩起眼皮看了看他:“你还挺能屈能伸。”
封序南没有回答,沉默地给他那张莫名其妙的床打点:“新买的,别浪费。”
银冽看他动作娴熟,对齐床单,绑好固定带,被子拉好,枕头一放,那硬邦邦的木头床立刻就像那么一回事了。
封序南口中“新买的,别浪费”的四件套是冷灰色的,天丝混长绒棉的材质,暖光下有种煨着火的视觉舒适感,一看就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大钱,没买便宜货搪塞祖宗。
银冽被他全自动卖惨都卖成老熟客了,此刻心里也有些自觉,轻咳了声说:“就这样行了,不用那么整齐。”
封序南理都没理他,动作刻板而迅速地给每个被角抻平,直到看不见褶皱。
他身形高而不悬,宽肩修腰,干活的时候脱了那件黑风衣,掌臂迈腿间分毫都是力量和挺拔,不得不说,看封序南干家务有种中门阅兵的舒爽。
银冽喝着茶,心里凉凉地想,这种侄孙子才算勉强值个一千多万吧。
回过神的时候整个厅堂已经变样了。
变得不伦不类,倒反天罡,有点精神病院的意思。
天庭梁柱上一溜家训全是“存湮守道”“心境明德”,底下一张kingsize大床配“君王今日不早朝”太空深眠床品四件套。
封序南刚才上楼冷静了十分钟,已经决定不去揣测这个不熟的祖宗在想什么,反正不伤天害理,爱睡哪睡哪。
现在看着眼前景象,还是一句客套话也不想说。
银冽见他脸挺臭,反倒开金口宽慰几句:“不是挺好,夜里我在这,离你家姑娘最近,家里要真有什么东西想害她,就得先经过我——”
那必然经不过。
好吧。
不管怎么样,封序南只能接受了,妥协了,“……盥洗和浴室都在楼上,九叔公需要的话先用。”
银冽立刻坐直了,大大地嗤笑一声说:“小孩见识少,我不用这些。”
不是凡夫俗子,不沾凡尘俗垢。
“……”封序南当然知道面前人早已不算凡人,不过作为一名关在密室枯坐二十年的囚犯,出狱第一天,他以为这位祖宗最起码也得洗个澡去晦气。
而且大概银冽自己都没察觉,他听到“洗”字时,炸毛炸得如临大敌,甚至有点没挂住脸。
见微知著。
看来猫真的很不爱洗澡。
做了山神的猫也一样不爱洗澡。
封序南吐了口气,好吧,他心想,好吧。
“明早我让管事去侧厅谈事,九叔公放心休息。”他说完转身走了。
“好的侄孙子。”银冽在后面送客。
那语气突然和蔼,肯定了他的孝顺。
封序南心领了。
夜里九点,亥时。
这是阴气渐盛、阳气收敛的关键时段,此时入睡最宜人体与自然界的阴阳消长同步,避免“阳动扰阴”导致的能量失衡。
玄门人没遇到法事,默认这个时候得歇了。
而隔壁两家娱乐会所,默认这个时候要营业了。
封家祖宗回老家的第一天,封序南不说焦头烂额,也比平时更缺一场好眠。
结果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一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让他眉心一跳,双脚踏空一般睁开了眼。
下了一天的大雨半夜停了,四周一片寂静——
太静了。
左右两家夜夜笙歌的会所,此时寂寂无声,没有节奏悚人的低音鼓点,没有不时破音的“兄弟抱一下”,盘城市中心,夜生活最糜烂的这条街,忽然闹鬼一样停了所有声音。
封序南在床头冷静地思考两秒,然后披衣起床。
楼下灯还亮着,经过中堂,封序南谨慎地敲了敲屏风,叫了几声九叔公,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银冽不在。
封序南的右眼皮终于重重地跳一下。
走到轿厅,没到大门就听见外面有隐约的嘈杂声。
骂骂咧咧的几个人从胜岁园门口路过,封序南沉着脸与这些人擦肩而过,往左一转,去了人聚得最多的“云阙雅阁”。
此刻这条四百五十米的街一片黑暗,除了胜岁园门前两盏平安灯,盘城最心脏的一块区域忽然像是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