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浅身体早已疲累到极致,可躺在床上脑子却睡不着,脑子乱成一团麻。
想来不久之后,绵绵继父继母获罪的消息便会街坊之间传开。即便二人已死、即便绵绵未受牵连,只怕日后也免不了要面对人们的指指点点。
她活着能护好绵绵,可将来她不在了,绵绵该怎么办?
自曾小娥登门起,她试探套话、筹谋杀人,到衙门受阻、消耗父亲旧情求人,她步步受阻,却每一步都竭尽全力去解决了。
可为何,最终仍是落得如此地步?
该怪谁呢?
怪自己耽搁了时间?可她已经不遗余力去挽狂澜了。
怪曾小娥和她的赌棍夫婿?可两个罪魁祸首已经死了。
怪刚正的女县令和衙差?他们不过是脾性正直,不耻她旁门左道的手段而已。
拼尽全力却无法改变结果,这套路她熟。
生活也罢、爱情也罢,最终也只能怪天意弄人,命运使然了。
“姐姐,你睡了吗?”绵绵在门外小声问。
钱浅撑着坐起身,“没,进来吧!”
绵绵一见她就瘪起嘴,带着哭腔说:“姐姐,是绵绵连累你了。你把我送走吧!他们都知道了,日后会瞧不起你的……”
“傻不傻?你的身籍如今跟姐姐在一起了,姐姐能把你送哪去?”
钱浅给她擦眼泪,手突然一顿。
对啊!青州留不得了,那便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认识她们的地方,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绵绵,你可愿随姐姐离开青州?”
绵绵哭着点头:“我愿意!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好,那现在就去收拾衣裳行囊。咱们天一亮就走,到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钱浅稳住破碎不堪的心神,强撑精神去车马行定了两辆车,随后又去茶馆和书肆,将《修真传奇》的最后两册一起卖了。
书肆掌柜乐呵呵道:“这是江公子要去准备会试,所以一次性把两册都送了来?这次我多添些银钱,就当提前恭贺公子高中了!”
钱浅没有否认。
她如今急需要钱,也顾不得占江远山一点小便宜了。
绵绵已经按她的要求,把合身的衣裳都收拾好了。钱浅挨个屋子看过去,检查需要带走的东西。
本以为从小长大的家,要带走的东西定然很多,到头来却发现,除了衣裳首饰、乐器和一些书之外,竟没什么想要带走的了。
她与姜婷亲手打造的蔷薇花墙,钱大友按她的要求做出的紫藤花架,她亲手设计让木工打的衣柜和衣架,她为姜婷专门定制的洗头椅,都带不走。
绵绵收拾了大半夜,累得呼呼睡去。
钱浅回屋写下了宅契转让文书,签字按上手印,装入信封中。
夜色如墨,不见月晖与晨曦。
她坐在院中,环顾小院,回忆在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忽然泪如雨下。
这几日强压下去的各种情绪,在这漆黑的夜里张牙舞爪、肆无忌惮反扑上来。她分不清是后背疼、胸疼,还是心疼,只觉得浑身都疼得要命。
太痛了。
姜婷死前唯一的要求,是让她好好活下去。她说:“娘亲知道,只要我的乖乖愿意,定能过好这一生。”
钱浅当时答应了。
到如今才不过短短半年,她就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活着好累,好难,好疼……
不知坐了多久,天边的黑色像被稀释了一般,逐渐变蓝、变浅。
车马行的人如约而至,将钱浅飘忽分离的灵魂唤回身体。
车夫帮忙将她们的背囊行李装上马车,钱浅将家中剩下的米面粮油和蔬菜放到了李婶家门口,留下字条,最后看了一眼宅院,锁上大门。
先去了赵希林家,钱浅将签好字的转让文书连同宅契、钥匙一起交给了值班的家丁。她不打算再回来,这套宅子便给了赵希林,当做他这次帮忙的报酬好了。
车夫问:“姑娘究竟要去哪?”
钱浅脑子浑浑噩噩的,随便指了个方向,“那边,下个城镇。”
车夫问:“是去淄州吗?”
“可以。”
马车自城门驶出,钱浅望着逐渐变小的青州城墙,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远离生长之地。
天已变白,却灰蒙蒙一片,看不见日头。
一如她此刻的内心,荒芜萧瑟,有种日暮穷途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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