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的雨季来得像一场缓慢的溺水。先是空气里泛起潮湿的锈味,接着是墙角渗出细密的水珠,最后连呼吸都变得黏稠起来。
703号病房的门半掩着,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一截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袖子,和那只熟悉的白玉镯子——三年前她跑遍三坊七巷才挑到的那只,玉色温润,内圈刻着平安纹。现在它松松地挂在一个枯瘦的手腕上,随着翻报纸的动作轻轻晃动。
“陈医生?”护士站的呼唤让她回过神来,“7床的血糖报告出来了。”
她接过化验单,指尖在纸面上摩挲出一个细小的褶皱。推门前,她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胸牌,这个动作如此熟悉,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第一次见林母时的场景。
“阿姨。”她推门而入,声音平稳得像手术室的无影灯。
病床上的女人抬起头,眼角的皱纹像精心熨烫过的丝绸上突然出现的褶子。“若雪啊,”林母放下报纸,嘴角扬起一个精确到度的微笑,“听说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值班到这么晚?”
窗外的雨突然敲打起玻璃,水痕在窗面上蜿蜒成模糊的蛛网。陈若雪感觉到听诊器金属头贴在自己锁骨上,冰凉得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
凌晨两点十七分,值班室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声。陈若雪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电子病历,黑色的宋体字在视线里游动成模糊的蝌蚪。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陈景发来的照片在黑暗中泛着蓝光——一只站在黄河滩涂上的水鸟,羽翼在夕阳下泛着钴蓝色的金属光泽。
她拨通电话,听到那头传来铅笔在速写本上摩擦的沙沙声。
“还没睡?”陈景的声音里带着西北方言特有的颗粒感。
“在写病程记录。”她转了转僵硬的脖颈,听到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你呢?”
“客户非要明天看样稿。”纸张翻动的声音,“今天路过中山桥,看到有人在拍婚纱照。新娘的头纱被风吹到黄河里,顺水流走了。”
陈若雪想象着那个场景:洁白的头纱在浑浊的河水中起伏,阳光穿透纱料,在波浪里投下珍珠般的光晕。她想告诉陈景今天林母来复查的事,想说自己看到那支玉镯时胃部突然痉挛的疼痛,但最终只是说:“记得吃晚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若雪,”陈景突然问,“你那边下雨了吗?”
她望向窗外。雨水正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破碎的灯光。“下了,”她轻声说,“从早上下到现在。”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卷卡带的录音带,不断重复着相似的旋律。陈若雪值完夜班时,陈景正在客户会议上;陈景结束深夜修图工作时,她已经在早查房。他们的对话框渐渐被简短的留言填满:
【01:23】陈若雪:【刚下手术,明天七点门诊】
【04:15】陈景:【我也终于把最后一版图发过去交差了,早安】
【12:47】陈若雪:【午饭时吃到你喜欢的绿茶饼】
【14:33】陈景:【兰州突然降温了,不过你送我的围巾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