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零八分,儿科ICU的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陈若雪正在值班室整理病历,钢笔尖在“病情稳定”四个字上顿了一下,墨水晕开成一个小小的黑洞。她扔下钢笔就往病房跑,白大褂的下摆扫翻了半杯已经冷掉的咖啡,褐色的液体在病历本上蔓延开来,像一片正在扩散的阴影。
六床的小雨正在抽搐,小小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震颤,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树叶。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已经变成疯狂的锯齿,血氧饱和度数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跌——82%、79%、76%……
“准备插管!”陈若雪的声音在病房里炸开,同时已经戴上手套,“肾上腺素0.1mg静推!”
护士们迅速围拢过来,像训练有素的士兵。有人递来喉镜,金属器械在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陈若雪俯下身,闻到小雨呼吸中那股甜腻的酮酸味——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恶化的征兆。
“小雨,看着我!”她撑开孩子的眼皮,瞳孔已经有些散大。小小的手腕上还贴着卡通创可贴,是昨天抽血时护士给的奖励。
气管插管比想象中困难。小雨的喉头水肿得厉害,第一次尝试失败了。监护仪上的数字继续下跌——68%、65%、62%……警报声越来越急促,像一只濒死的鸟在尖叫。
“再试一次。”陈若雪深吸一口气,喉镜再次探入。这次她看到了声门,细小的缝隙像黑暗中的一线曙光。导管顺利滑入,连接呼吸机,胸廓开始有规律地起伏。
但情况没有好转。血压持续下降,50/30,毛细血管再充盈时间已经超过5秒。小雨的指尖开始发绀,那种青紫色像极了陈若雪某次在兰州见过的暮色。
“多巴胺5μg/kg/min泵入!准备心肺复苏!”
当小雨的心跳最终变成一条直线时,陈若雪已经跪在病床上做了二十七分钟胸外按压。她的手臂肌肉在燃烧,白大褂后背完全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按压都能听到肋骨折断的轻微“咔嚓”声,像是某种残酷的倒计时。
“够了,陈医生。”主任医师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时间到了。”
陈若雪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痉挛到无法伸直,指甲缝里全是小雨胸口的淤血。她踉跄着下床,双腿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病床周围散落着空了的肾上腺素安瓿、剪断的输液管、染血的纱布……像一场惨烈战役后的遗迹。
小雨安静地躺在白色床单上,仿佛只是睡着了。她的小手里还攥着什么,陈若雪轻轻掰开——是一颗粉红色的水果糖,包装纸上印着卡通兔子,已经被孩子的汗水浸得半透明。
“这是给你的,陈医生。”护士小声说,“她刚才清醒时一直攥着,说要谢谢你。”
窗外的天色正在变亮,第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等距的光带。陈若雪机械地脱下沾满血迹的手套,发现自己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景的消息:【若雪,临时有个紧急项目……这次可能来不了了。】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那些字母扭曲成无意义的符号。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最终只落下一个“好”字,轻得像一片飘落的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