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河州的傍晚哪怕是入了秋,也带着一阵阵湿意。
穆远刚和许挽月进了厅堂,就远远看见长风急急匆匆带着一位青年走了进来。
“大人,这是工部从州上新调来的水清使,”他附耳道,“此人不会说话。”
闫慎接过长风递过来的府衙人员备案册,抬眼望了这青年一眼,淡淡道:“崔行舟,我听说你两年前就职于州府,身体尚且康健,现下如何这么不小心,伤着了嗓子?”
那青年不急不缓,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比划了两三下。
许挽月悄声问道:“这比划的什么意思啊?”
穆远观察了会儿,解释道:“他的意思是,他一年前患了病,家中贫困没钱看病,一夜之间高烧烧坏了嗓子。”
闫慎移目过来:“你懂哑语?”
穆远道:“卑职略通一点。”
穆远当年做法律援助的时候接过聋哑人的案子,也是那个时候学的这些。
闫慎扬了扬下颌:“继续说。”
那青年眉清目秀,骨瘦如柴,脸上尽是病色的苍白。
他感激地朝着穆远弯了弯腰,穆远看着他的手语道:“他说,半月之前,永安堤坝坍塌之后,原本负责督查堤坝修固的衙役死于洪灾,因此他奉命接替其职务,从州府调任过来,也是五日前刚到。”
“既是如此情况,办公多有不便吧?”
崔行舟莞尔,躬身作了一礼。
穆远看着他的手语,笑道:“他说多谢大人体恤,他有一位小厮,专门替他传意,只不过今日正巧他去了市里,对了,他近几日在整理堤坝修筑工程进度,明日就能给大人呈递上来。”
闫慎颔首:“那便好,崔清使若是有什么需要闫某帮忙,尽管开口。”
堂子里涌进了些晚风,带着些凉意,崔行舟被这股风吹得打了个寒颤,不断咳嗽起来,却咳不出声,得亏穆远扶了一下,才堪堪站稳。
闫慎看人如此虚弱,便只好命长风将人送了回去。
许挽月痴痴盯着那人修长的背影,长叹道:“这人长得可真俊啊,这么看去比长风还高一些,可惜是个哑巴。”
闫慎起身道:“那可不一定。”
许挽月张大嘴,结巴道:“这人都这么弱不禁风了,能干什么,你还怀疑他。”
闫慎冷冷睨着他,许挽月便蔫蔫闭上了嘴,改成了小声嘀咕:“都说判官疑心重,果然如此,谁知道是不是还怀疑我……”
穆远思量道:“此人拖着这样一副身子还能坐到如今这个位子,说明并非等闲之辈。”
闫慎将册子放在桌上,负手而立:“嗯,说说柳祥瑞。”
穆远正想说,许挽月偏偏还在一旁蛐蛐着,不知道她是不是对小声有什么误解,反正各种抱怨的话都清晰地落在别人耳里。
闫慎一抬眼肃目刀了过去,穆远赶快挡在两人中间,他回头无奈道:“挽月妹妹,你今天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谁是你妹妹!我比他还大!你叫他大人,叫我妹妹?!我告诉你,本姑奶奶就比他少个官儿,要是女子能科考,论家世才华一点都不比他差,我不管,叫本姑娘姐姐。”
“这不合适吧?”
“不叫,不叫你小心——”
“姐!”
和没逻辑的人是不能讲道理的,穆远深知这个道理,话音刚落,闫慎就皱着眉看了过来。
穆远两边赔着笑,才化干戈为玉帛,把许挽月这小祖宗送走了。
闫慎无语道:“你又欠她钱了?”
穆远一笑,摆手道:“没没没,上次的还没还清,我哪敢再招惹她。”
对上闫慎半信半疑的目光,穆远眼里浸满了笑意,他从怀里取出了些东西,神神秘秘地绕到闫慎跟前,趁着闫慎不注意,突然拉起他的手就给他手里塞了东西。
“你干什么——”
“江南这边的糖糕小一些,看着挺可爱的,你喜欢我就买了些。”穆远抢先道,塞了糖就立刻后退一步,笑吟吟的望着他。
闫慎止住了话,他摊开手,几颗小巧的糖糕乖巧地躺在手心,许是在怀中捂了许久,糖纸还带着些温热。
穆远挑眉道:“那老翁生意不错,就剩这几个了,一路上许挽月闹着要,我说没有了,千万别给她看见了。”
闫慎抿了抿唇一言不发,手指聚拢,转身掀袍坐在木桌前,才不情不愿道了句:“还算有点良心。”
只有旁人在的时候,穆远才会自称卑职,没人的时候通常都是称你我,不过穆远很会说话,即便这样说,闫慎也没觉得有什么僭越,反倒觉得更顺耳些。
闫慎低头挑着糖的口味,抬抬下巴示意穆远坐下说。
穆远沏了杯茶,推到闫慎跟前,把今日见闻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闫慎一边含了块牛乳味的糖糕在嘴里,一边细致地剥着其他糖衣,听着听着,指间的动作慢了下来,穆远等了片刻,才听他道:“时间很大可能是五更天,但不一定在慈恩寺。至于那些鬼鬼神神,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