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远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一直认为,对于一个平凡人而言,如果上天不能给他幸福安康的一生,那能不能大发慈悲给他少一点苦难。
但老天不会。
对于这个道理,他不得不接受,但又很抗拒。
穆远没有说话,也没有禀明自己去哪,只是拿了药房走了出去。
长风冷着脸正要去拦,被闫慎轻轻抬手挡下了。
闫慎看着穆远的背影,又回头问道:“人还能活多久?”
“约莫不到一年了。”
闫慎思量片刻,道:“嗯,有劳了,去吧。”
刚刚把人送走,长风就忍不住了:“大人,这人也太没规矩了,得亏还发现了些线索将功补过,要是平白无故搅了我们这盘局,那我们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闫慎眸色沉沉,扶了扶眉心:“诸事变化,意外在所难免。”
“大人准备怎么罚他?”
“罚定然要罚,等回大理寺后再议,眼下最重要的是查出那天下午所有人的行踪。”
“大人!”长风叫道,他本以为依照闫慎原本的作风一定会把人驱逐出大理寺,结果听他的意思还是要留着。
“说说朱从胥。”闫慎沉了声。
“……今晚属下找他来义庄,人未在府上,听朱从胥的妻子说,自从昨晚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闫慎敛眉道:“朱从胥家中还有何人?”
长风道:“就一位发妻和一个儿子,儿子不过七岁。”
“大人,属下还是觉得崔行舟嫌疑更大,今日属下追去下游的时候,刚去便看到河堤梁柱坍塌,崔大人右肩被铁皮刺破,而右肩正是凶手中箭的位置,这岂不是太巧了些?”
闫慎沉吟片刻道:“崔行舟我会盯着,朱从胥那边你派人继续查,明夷那边有消息了吗?”
“这是他的信。”
闫慎接过翻看着,道:“下去吧。”
长风点头抬步欲走,又犹豫了半刻,问道:“那人呢?”
“……我自有安排。”
***
穆远接着两日很少见着长风,连闫慎也难得见到,许是以前真的黏在一起,现在突然好几天见不着一面,他还有点不习惯。
感觉自己好矫情。
为了让自己冷静冷静,他平日都尽可能让自己忙起来。不是去替着朱从胥打理一下府衙的事情,就是来崔行舟这边。
崔行舟自从卧榻之后,他也经常来这边帮着六郎煎药照顾。
门一推开,只见崔行舟拿着书册,安静地坐在榻上翻着,六郎见他来,立刻迎了上来,将他手里的药接了过来。
崔行舟笑道:“这两日,多谢穆公子了。”
穆远掀袍坐在小案旁,道:“行舟不用客气,刚好这几日也平静,没什么要紧事,得空就来看看你。”
崔行舟道:“穆公子心善,又颇有才华,若是日后考取功名,必能有所作为。”
穆远摆摆手,道:“就其职,谋其任,做好分内事已经很了不起了,若是要说为民造福,我不如行舟你。”
崔行舟问道:“不如我什么?”
穆远站起来拍了拍衣袖,走到木桌旁,一边倒着茶,一边道:“不如你无畏,不如你坚强。”
穆远刚毕业的时候,在他老师的安排下,他先去的就是那些最基层的律所。
接到的都是些血汗钱要不回来、遗嘱分割财产、子女不赡养老人、父母不善待子女的一些案件。
那个时候他是会拿命给人办事的,不管大事小事都是拼尽全力的。
他也会像崔行舟一样把晦涩难懂的法律条文一遍一遍解释给他们听,也会像崔行舟一样每日和他们待在一起,调解矛盾、化解误会、帮他们。
也正是因为在那个阶段见到了人与人之间太多的无奈,他就越想让自己变得更强更厉害,如此可以帮到更多的人。
然后他就不断向上走向上爬,遇到的不公他忍了,背后的谩骂他也背了,因为他的老师告诉他,只要自己做的是对的,终究会有被理解的一天,人们可能会有偏见,而他背后站的是公义,是至理!是不会被打趴下的。
他就这样走过了很久,久到告诉他这个道理的人都溘然长逝好多年。
穆远抿了一口茶,笑道:“但行舟你可别误会,我的意思不是说浑浑噩噩当个狗官,我的意思是,他日当个小官儿,扫个地送个文书然后给百姓登记个田册,每月领几两俸银,你看这一来既干了活不算白嫖,二来也算有点价值,我已经很满足了。”
崔行舟听后,垂眸笑道:“穆公子,你莫不是忘了一件事?”
穆远问道:“什么?”
崔行舟依旧眉眼温和地看向他:“那日河畔,你说过要给这些人搭一座草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