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狂烈耸动,似乎有下大雨的征兆。
河道一到晚上什么都看不清,偶尔有几盏烛灯照着,却映得河水更加黑黑沉沉,压得人无法呼吸。
闫慎站在河岸旁,冷月映着他的脸,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眼神冷淡地望着下方堤坝涵洞处。
只见五六人簇拥着一人走了进来。
穆远沿着他的视线,细目看去,皱眉道:“行舟?他来这里做什么?”
闫慎双目沉沉,侧首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穆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闫慎等的人难道是崔行舟?他有什么依据怀疑他,又为什么这么笃定他会来。
穆远提着一颗心看向下面。
崔行舟是一个人来的,他面对着几个巡视的役工,费力地比划着,似乎是在交代什么,离得太远,而且背对着他们,穆远看不清。
时间过了好一会,崔行舟还在来来回回巡视着堤坝,头顶却已经传来雷声闷响。
穆远有些怅然道:“今天出门就觉得这风邪乎得很,果然是又要下大雨了,堤坝刚刚修固好,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冲击,行舟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们是不是得去帮他一把?”
“不用,静观其变。”闫慎言简意赅道。
穆远疑心道:“可如果处理不好,堤坝会坍塌。”
闫慎依旧没有看他,而是谨慎地盯着下方:“只要他没有其他动作,堤坝就不会坍塌。”
没有其他动作,什么意思,穆远越来越听不懂闫慎的话,他的意思是崔行舟会动什么手脚吗?
突然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俄顷之间,雨势越下越大,下面巡视堤坝的人疾步跑着,两三人拉着草苫子遮着木材石灰,又着急忙慌地将通闸赶紧放下来。
崔行舟身后跟着一个役工,两人朝着涵洞边沿走去。
穆远本想拉着闫慎往树下去避避,可一回头,就见到长风撑着伞匆匆赶来过来,站在闫慎身旁,给闫慎遮了雨。
穆远遮着雨的手无意识地放了下来,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长风不是去按察使司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人,都安排好了。”
“嗯。”
闫慎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崔行舟的动作,突然间崔行舟向身后人要来了一根蜡烛,似乎是要查探什么,慢慢俯身下去。
在他弯腰的那一瞬,闫慎眸色阴冷道:“准备。”
他朝后一抬手。
后面的密匝匝的林子里出来了十几个带着蓑笠的带刀侍卫,手里提着的巡夜灯,突然就将河道四周照了个通亮。
这些人腰间别刀,眼神狠厉,周围狂风暴雨肆虐而起,他们如同死士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闫慎站在最前面。
穆远认得出,这是大理寺的人,可他不知道闫慎是什么时候将大理寺的人调过来的。
天上雷鸣阵阵,远处的洪流声越发震耳欲聋,闫慎接过后面人递过来的弓,凝眉张弓搭箭,手下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半丝犹豫。
而箭矢瞄准的人是——
崔行舟!!!
穆远的心猛地一沉,惊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长风剜了他一眼,冷道:“你只管闭紧嘴。”
闫慎没有说话,他将弓再拉开了一些,像是审视猎物一样,微微侧首,眼神死死锁着崔行舟的动作。
穆远半挡道:“大人,此案尚未查明的话,若是怀疑,怎可直接射杀?”
“这种亡命之徒,”闫慎还是盯着崔行舟,“就该杀。”
因为穆远脑子里根本没有关于崔行舟的任何罪证,他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是闫慎所说的亡命之徒。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闫慎,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站在滂沱雨夜里,和身后的那些人一样,浑身都散发着戾气,眼里疯狂至极,似乎见了血才会心满意足。
可……不该是这样的……闫慎不是好杀的人……
穆远一手挡在闫慎羽箭前,决然道:“证据呢!若是没有证据直接射杀,这就是私刑!”
长风早就看不惯了,率先开口道:“你算什么东西,证据何须向你出示?让开,否则就别怪我砍了你这只手。”
他指尖拨开了刀鞘,就发觉闫慎余光瞥了他一眼,又暗暗按了回去。
穆远恨声道:“不是向我,而是向崔行舟出示!你们要他死,也要让他死个明白,未经过呈堂辨认,不能直接定罪!”
闫慎不语,望向远处的神情突然一变,黑眸微眯,箭簇倏忽沿着穆远的手心划上去,顷刻之间,离弦之箭如闪电般,穿透密密麻麻的雨,朝着河道劈风直下。
“行舟!”
崔行舟刚刚站直身子,迎声望去的那一刻,手中的跃动的烛焰就被一箭贯灭,羽箭瞬间刺入他身后之人的喉咙。
崔行舟不会说话,看了看身边的尸体,抬眸望向岸上,视线一一扫过那些人,最后停留在穆远身上片刻,又移目向闫慎。
闫慎玩笑似的将弓箭随手扔到一旁,居高临下道:“收拾些杂碎罢了,崔大人惊扰了。”
穆远不可置信地看着闫慎,只见他嘴角貌似勾着笑,但眼里全是寒意。
他迟缓地重复想道,杂碎……他说谁是杂碎,那个被他射杀了的人吗?
那是个人啊,他、他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
洪流决堤而来,崔行舟却站在原地不动。
眼看他站的地方可能被淹没,穆远上前一步,担忧道:“行舟后退!”
崔行舟这才像回过了神,在几人的帮扶下才从涵洞蹒跚着上了堤岸,而他身后的那名役工的尸体就被洪流裹挟而去,不见踪影。
长风一个手势,身后的人四下散开,帮着忙乱的役工们收拾洪水冲过的狼藉。
就好像他们来就是为了帮忙一样。
闫慎信步走下河道,道:“崔大人,方才那人是朝廷要犯,混进此处意图不轨,闫某今晚也是为了将其捉拿归案,没想到会遇到崔大人,大人受惊了。”
一套说辞下来,不失礼节又不失倨傲。
崔行舟惊魂未定,脸色惨白,但还是很有礼数回应了一番,但可惜是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