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的葬礼规模浩大,我木然的跟随众人一同跪拜、再跪拜——所有的感知在繁琐的礼节之中逐渐麻木。
哭灵的时候我始终无法流泪,陈午却抓住了我的手,说:“长公主,勿要太过哀伤。”
我在他的瞳仁底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眼中的我竟是憔悴如枯木。
原来我真的很伤心,我的躯壳先于意识表露出了感情,可迟钝的魂灵却始终没有反应过来。
一连许多日,我醒来的时候后会忘记父亲已死的事实。
直到临近父亲下葬的最后一天,我看着棺椁一重重合上,悲伤才如同山洪一般磅礴的吞没了我。
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父亲了。
他死时的面容苍老灰败,却与我记忆中眉目飞扬的中年男子重叠在了一起。我再度回想起了我的童年,记起了坐在我父亲脖子上,与他站在代国城墙北眺的回忆。
天子驾崩了,我的父亲死了。
在很多年前我还只有十几岁的时候,我战战兢兢的踏足了长安这片土地,朝我的君父跪拜,从那一刻起,我的“父亲”被帝王的冠冕所吞噬,而这一刻,我终于再度将“父亲”和“皇帝”这个概念等同。
我蓦然哭了出声,至亲离去的疼痛撕心裂肺。
后来我昏了过去,因为这过于激烈的情绪波动。再醒过来的时候,我身处椒房殿中。博山炉吐出的烟雾袅袅,勾勒出我母亲模糊的影子。
她在听到我起身的动静之后,朝我微微侧首:“再休息一会吧,你太累了。”
“可是……”
她摁住我:“你能表现出对先帝的孝敬,这很好。不过现在已经是深夜,你应当把眼泪先留到明天。”
我轻轻打了个哆嗦。
母亲的脸色很平静,我看着她的耳目口鼻,寻觅不到半点悲伤的痕迹。
倒也不是说她死了丈夫就非要哭天抢地,只是此刻我面前的她,和这几天来她在人前展示的模样实在大相径庭。
父亲驾崩后,她便显得尤为悲痛,那双失明的眼睛虽已无法再涌泪,可任谁都能从那她的眸中窥见巨大的哀伤。
可眼下我所见到的她,平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也许,我的父母对彼此的确没有多深厚的情谊。我甚至想不起我那长年失宠的母亲上一次与我父亲相见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但要说我母亲对我父亲全无半点感情,我又是不信的。她究竟是怎样看待我父亲的,这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你睡吧,我去为先帝守灵。”她面无表情的对我说。
我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沉默地注视着她站起身,然后朝着椒房殿外走去。
双目失明的她并没有依赖任何人的搀扶,椒房殿的每一寸砖石她都已熟悉至极。连枝灯的焰火在风中舞动,将她的影子拉扯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