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卫姓的女人及她腹中的皇嗣必需死,咱们可以用隐秘些的手段。你是皇后,许多事情没必要亲力亲为。找人替你去做,或者,假意接近她,然后设下陷阱让她自己跳进去。陛下还年轻,想要糊弄他不会是太难的事,何况你也做了这么久的皇后,论起对掖庭的掌控力,没人能比得过你。你若是仍然害怕——我只能告诉你,太皇太后还活着呢,她素来疼你,哪怕你叫未央宫搅个地覆天翻,她也不会不管你。”
原以为我说了这些之后,阿娇就算不放下心来,也该有所动摇。谁知她依旧沉默不语,如同呆滞的石像般跪坐在榻上。
“皇后!”我忍不住拔高声音。
“阿母,我病了。”她冷不丁开口,转过头幽幽望向我。
我语塞。
椒房殿里的确有清苦的药味,阿娇的脸色也比上次相见时苍白许多。我这时才发现,还没到入冬的时节,可是她身上已经裹上了毛皮。
“你怎么了?”我叹气,放柔了音调问她。
她说:“不知道。只是近来总是夜不能寐,常为莫名的事情心浮气躁,偶尔心思恍惚,魂游物外。请来医官为我诊治,她说我是忧思过甚。可是阿母,我贵为皇后,难道不是这天底下最有福气的女人么?怎的心中郁郁、愁丝难解?”
我顿了顿,想了许多来安慰她的话——你会有皇子、你一定能坐稳后位、你这一世都会荣耀加身、你死后也必当享万世帝王供奉。
然而阿娇没有给我说出这些话的机会,她合眼,道:“我累了,阿母请回。”
我不得不退出椒房殿。
殿外,阿娇的侍女正等着入内侍奉皇后,其中跪在最前头的那个,我有些眼熟,想了想记起来这是当年淮南翁主送给阿娇的楚服。
我问她:“皇后殿下病了,可是真的?”
楚服回答我:“殿下何止病了,她简直是时日无多。”
我原本只是想询问一下我女儿的身体状况,楚服这句话让我感到一阵晦气,“大胆!你敢诅咒皇后!”
楚服叩首谢罪,但嘴上并不说为自己分辩的话。我忍着脾气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抬首看我,眸中尽是哀戚:“太主,奴婢比这世上所有人都更期待殿下好,可殿下的确是日复日的消沉了下去。她消沉,不是因为无子、不是因为被人夺宠,而是因为这椒房殿本就不是她该长居的地方。她留在这里,就像是一朵花被摘下插在了瓶中,任人日夜精心养护,也终究阻止不了枯萎的到来。”
楚服的这番话,直到很多年后午夜梦回,仍会清晰的响在我耳畔。
我记得她的语气、她的神态,却唯独记不得当时我心里的想法。
皇后是不可能离开皇宫的,正如将军不可能离开战场。我不理解为什么我的女儿会是一朵被摘下的花,我这一生去过许多地方,从代王宫到长安城、从长安城到堂邑封地,无论哪里,我都活得很好。植物怎么比得上人?
所以我在思考了一会之后说:“那我会向陛下请旨,让他许皇后回长门园故居小住一段时间。”
楚服无声的垂首,没有再多言。
我回到了住处,还未来得及向皇帝上表,便从我那目光灼灼的家令口中得知了一件事——有人绑了个名为卫青的少年,说是愿意作为礼物献与我。
我疑惑:“卫青是谁?”
家令答:“是那掖庭卫氏女的兄弟。”
我先是错愕,再是了然。
那时的的卫青,还没有在漠北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对我来说,他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可这样的小角色,偏生有个可恨的阿姊。
在我还未来得及将目光投到这个出身低微的少年身上时,我底下已经有一些聪明人,打算拿他做讨好我的礼物。他们认为我必然憎恶卫氏女,且一心想要报复其家人,所以赶在我发话之前,便为我捉来了卫青,如同急着讨赏的狗儿一般,洋洋得意的带着这少年来到了我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