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陈太医见他进来,忙放下药碗行礼,神色有些凝重,“武侧妃……小产了。是个男胎。”
榻上的武侧妃忽然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却没转头,只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十根指尖都泛着青白,像浸在冰水里太久。朱翊宁的目光扫过床榻上的血渍,眉头微蹙:“前儿个请平安脉时,你不是说胎像稳当?”
陈太医的脊背顿时绷得笔直,扑通一声跪下:“是卑职疏忽。武侧妃底子本就弱,昨夜动了胎气后……又耽搁了半个时辰,才服下安胎药……”他没敢说“耽搁”的缘由——昨夜王爷命张院判寸步不离守着王妃产房,他一个低等太医,如何敢擅自做主去瞧武侧妃?
“底子弱?”朱翊宁的语气淡下来,目光落在武武侧妃腕间的玉镯上——那是她入府时他赏的,水头极润,此刻却衬得她手腕格外纤细,“既知道底子弱,便该早早将养。前儿个还听说你在院子里摔了茶盏,动了肝火,可是真的?”
樱桃猛地抬头,却见武侧妃仍是一动不动。她想起昨夜主子疼得满床打滚时,曾攥着她的手喊“去请王爷”,可等她跑到产房外,却被听琴拦在廊下,说“王爷正守着王妃,不便打扰”——那时雨声渐急,她跪在青石板上磕了三个头,才换来张院判一句“等王妃生完便去”,可等王爷想起她们时,主子的孩子早已保不住了。
“王爷,武侧妃此次小产……伤了根本。”陈太医的声音有些发颤,“往后……怕是五年内都不宜有孕,便是调养得当……”他没说完,却见朱翊宁的神色已冷下来。
“知道了。”他转身望向窗外,晨光正漫过游廊的雕花栏杆,远处传来小世子的啼哭声,清亮而绵长,“好好调理吧,别再出什么岔子。”
武侧妃忽然听见帐钩轻响,是庆王转身离去的动静。她指尖猛地攥紧了锦被,指甲掐进掌心——原来这世上最凉的,不是昨夜熬了半宿的安胎药,不是此刻榻上未干的血渍,而是他转身时带起的那缕风,轻得像从未在意过她腹中那个没了的孩子。
“樱桃,”她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含了把沙,“你说……若是我昨夜没让人去请王爷,是不是……是不是孩子还能保住?”
樱桃的眼泪啪嗒落在青砖上,却不敢答。她想起方才陈太医偷偷说的话:“主子这胎,本就是靠药吊着的,昨夜动了胎气后,若能及时服下安胎药,或许还能稳得住……可偏生……”
偏生王爷的心思,从来只在王妃身上。
屋外的铜铃又响了。武侧妃盯着帐角晃动的流苏,忽然想起初入府时,朱翊宁曾夸她“性子爽利,像春日里的风”。那时她总爱穿鹅黄色的衫子,站在他书房外等他批完公文,看他抬头时眼里映着她的影子——可如今,她连他眼里的半分余光都挣不着了。
“孩子真的忍心离开我这个母亲……”孩子我的孩子她忽然低低喊了声,喉间泛起腥甜。腹中的疼已渐渐淡了,可心口的空落却像个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她终究是没保住自己的孩子,往后这诺大的庆王府,怕真成了旁人的天下。
晨光里,朱翊宁已回到正屋。顾清禾刚醒,正倚在床头看乳母抱着小世子喂奶,听见他的脚步声,抬头望过来,眼里还沾着未褪的柔意:“方才乳母说,世子的手长得像你,指节细细的。”
他在她身边坐下,指尖擦过她脸颊:“哪儿像我?分明眉眼生得像你,软软的,招人疼。”
窗外的风铃仍在响,晨光漫过雕花窗棂,将屋里的人影映得暖融融的。远处的游廊下,木香正捧着陈太医开好的药方往药房走,鞋尖碾过落在青砖上的花瓣——那是苏清禾院里的月季,开得正盛,红扑扑的像小世子的脸。
而武侧妃的屋里,帐子已被悄悄放下。晨光透过纱帘落在她脸上,映得睫毛的影子格外长——像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坎,将她的前尘往事,都隔在了这扇鎏金屏风的另一边。
这一日的庆王府,有人在晨光里迎来新生命的啼哭,有人在阴影里咽下未说出口的怨怼。朱翊宁望着怀中的小世子,忽然想起苏清禾生产时攥紧他的手,那指尖的力道虽轻,却让他莫名安定——比起后院里那些辗转反侧的心思,他更愿守着眼前这人,看她抱着孩子在花树下逗弄。
至于武侧妃榻上未干的血渍,檐角被风吹散的药香,终究是被晨光冲淡了。就像这诺大的王府,总有人要站在光里,总有人要隐进阴影——而他的光,从来只在顾清禾身上,在那个为他生下嫡长子的女子眼里,在那声带着晨光的啼哭里。
接生嬷嬷抱着赏赐的银锞子出去时,听见正屋里传来低低的笑。她回头望了眼雕花窗棂,见朱翊宁正替顾清禾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小世子躺在二人中间,襁褓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泛着暖光——到底是嫡出的主子,连降生都带着天光大亮的福气,不像那偏房里的,终究是落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