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屋顶那层茅草,在冰雹攻击下不堪重负向下弯着腰,有的朽烂了,有的泛着黑色霉点,不知是靠着怎样的毅力撑了这么多年。
过几天找邻居张婶婶借点新的吧。
大冬天的,他就这一个破草房,真塌了可就难办了。
江乘雪叹了口气,一骨碌下了床,趿拉着破口的葛布鞋走到灶前。
土坯灶台上自然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一把木柄菜刀,一口凹凸不平的铁锅,一副缺了口的碗筷,还有他昨天吃剩的风干兔肉。
江乘雪抓起冻得梆硬的兔肉,使劲掰下一块,就这么丢进嘴里嚼着。肉丝混着冰渣滑进喉口,干干柴柴,没什么滋味,毕竟他也没舍得放盐。
囫囵混了个半饱,一抹红色突然撞进江乘雪眼中。放肉的手顿在半空,他目光移向那抹诡异的红色。
那是他挂在墙上的柴刀,而刀尖上,沾着一抹血。
可这几日大雪封山,他甚至连郢镇都没出过,更别提上山砍柴打猎了,他的柴刀上,怎么会有血?
江乘雪难以置信地走到柴刀旁,伸手触上刀尖
——湿的!
江乘雪搓了搓指尖的血,粘稠的质感,带着血液特有的腥气,是新染上的血无疑,甚至还未被完全冻住。
可是怎么可能?他昨晚睡前刚刚擦过刀,那时刀上还没有这抹血。
江乘雪眉头紧蹙,视线在不大的茅屋内逡巡,几息后,在他睡的那张木床尾部,发现了另一摊血迹。
他取下柴刀握在手中,快步走到床尾,弯腰,下蹲,在床下看见了
——一只身首异处的花羽鸡。
他一把拽出花羽鸡尸体,拿着柴刀在死鸡被砍断的脖颈处比对,又嗅了嗅鸡身上的血。
片刻,他倒吸一口气,手中柴刀一瞬间仿佛有千斤重,这鸡,确实是死于他的柴刀下。
江乘雪目光移回花羽鸡身上,在这只鸡浅黄的脚爪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紫色线圈——这是邻居张婶婶家养的鸡。
江乘雪丢下柴刀,单手扶额,在脑内快速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一切。
他早上起床先是吃了点风干兔肉,然后开始劈柴,劈完柴后,坐在床上编了几个藤筐,准备等过几日就拿去集市上卖了换点米来,家里的米就要吃完了,之后睡前照例他擦了擦他最宝贝的柴刀,躺下睡了。
他想了又想,还是完全没有杀过鸡的印象。更何况,这花羽鸡是邻居张婶婶家的,他再怎么也不会去偷邻居家的鸡啊。
江乘雪在屋内一圈圈踱着步,百思不得其解,浑然不觉屋外的冰雹已经停了。
“咚咚、咚咚。”屋外传来敲门声,接着就是一道爽朗的女声,“阿雪啊,你在家吗?”
心头一跳,江乘雪猛地把头转向门口,那道脆弱的木门随着来人敲门的频率震颤着,一下下敲在他心上。
是张婶婶的声音。
似是以为他还在睡,门外张婶婶又道:“阿雪你在家的话就应一声。婶婶家下蛋的母鸡今早不知道被哪个丧天良的偷了去,阿雪你住的近,有没有看到那该死的偷鸡贼啊?”
江乘雪浑身一激灵,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当即一手抄起地上的死鸡丢进米缸,另一手拽起床上草编褥子丢在那摊血上,用身体挡着床尾道:“张婶婶,我在的。”
“那婶婶进来了。”张婶不疑有他,推门进了屋,对上江乘雪神色如常的脸,点了下头权当问候。
她往江乘雪屋里张望了几下,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拍着江乘雪的肩长吁短叹起来:“阿雪啊,你说说,这大冬天的,究竟是什么人干了这混账事!”
“啊呦我的花羽鸡啊,我还等着它下蛋给我女儿补身子呢,就这么被楞个杀千刀的偷了去!”
江乘雪肩上被张婶婶大力拍着,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将床尾那点空间遮得严严实实。
待张婶抱怨完,他拿出百试百灵的哄人腔调,当场扯起谎来:“兴许是进了黄皮子,现在大冬天的,这些山里的野物一个个找不到吃的,比平时聪明多了,前几天我还见到过,从门外嗖的一下就窜过去了。”
“我看婶婶家的围栏也用了好些年了,可能是哪里破了被黄皮子钻了空子,改天我帮婶婶加固一下。”
“婶婶若不放心,还可以再找邻居们问问。”
见张婶脸色有所好转,江乘雪又乘胜追击道:“婶婶啊,我先前听人说,有句话叫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的正是婶婶这种情况,这说明啊,婶婶家接下来会有好事发生!”
张婶婶被他哄得一愣,转念一想,江乘雪毕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也从未有过偷鸡摸狗的恶习,这鸡应当不会是他偷的,于是道:“那就承你吉言了,婶婶我再去别家问问,阿雪你好好保重身体啊!”
“嗯,婶婶再见!”江乘雪甜甜一笑,上前将邻居张婶送出房门,直到关上房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回到床尾,默默看着那口藏着死鸡的米缸,叹了口气。
这回总算勉强糊弄过去,这鸡他自然不能吃,还得找个机会埋进雪地里去,可惜,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默默看着房顶,无声祈祷:无论是哪路神明在上,都请看在他十三年来与人为善的份上,别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江乘雪朝虚空中拜了三拜,接着便去做其他事了,再怎么说,日子总得过下去。
可他没想到,这只死状凄惨的花羽鸡,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