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公园笼罩在薄雾中,树叶上凝结的露珠不时滴落,在青石板路上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方瑜站在湖边,手掌不停地来回揉搓。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皮鞋碾碎落叶的脆响在静谧的公园里格外清晰。
方瑜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被涟漪打散又聚拢。
“方瑜……”尓豪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
他今天特意换了一身整洁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消瘦的脸颊。
方瑜指了指身旁的长椅,声音平静得像在对待一个久未联系的旧识:“坐吧。”
尓豪局促地坐下,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上:“谢谢你愿意见我。”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两人之间投下若隐若现的影子。
方瑜望着远处嬉戏的孩童,他们银铃般的笑声在晨风中飘荡:“我下周三的船票,学校要求提前两周报到,要参加语言强化课程。”
尓豪的身体猛地一颤,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这么快吗?能不能……”
他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我可以等你,三年,五年,多久都行……上海到巴黎的邮轮,我算过了,最快只要……”
“尓豪。”方瑜转过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尓豪愣了一下,随即急切地点头:“记得,当然记得!在依萍家门口……”
“那时候我可真是讨厌你。”方瑜突然笑了,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怎么会有人那样对待自己的妹妹?我记得我还故意把颜料蹭在了你的白衬衫上。”
湖面泛起微波,倒映着两人模糊的身影。
方瑜的目光飘向远方:“后来我们这群人打打闹闹的,现在想想真是荒唐又美好。大上海的霓虹,彼此的爱恨情仇,帮可云找回忆的疯狂计划……”
一只白鹭掠过如镜的湖面,雪白的羽翼在晨光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惊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搅碎了水中的倒影。
方瑜的声音轻得仿佛羽毛落在水面:“我想着可云......那个被遗落在旧时光里的女孩。”
尓豪的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嘴唇剧烈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他的手指死死揪住西装裤的布料,昂贵的面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尓豪……”方瑜突然笑了,眼角的泪光在阳光下闪烁如碎钻。
“每次看到依萍和书桓,我都在想——爱情怎么会这么不堪一击?明明曾经那么刻骨铭心地相爱过,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远处传来卖报童稚嫩的吆喝声,今日头条依然是依萍的新专辑。
尓豪痛苦地闭上双眼,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颤抖的阴影:“我......我发誓我是真的爱你......”
“爱?”方瑜轻轻摇头,发间的发箍随着她的动作微微移动着。
“爱不是挂在嘴边的漂亮话。真正的爱应该让人成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我们三个人都被困住了。”
她从手袋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起了毛边:“这是我这次青年画家奖的奖金,下次你去李副官家时,请帮我转交给李副官,可云的病情反复无常,医药费想必是个无底洞。”
尓豪颤抖着接过信封,泪水在纸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我会负责到底......从今往后,每个月都会......”
“我不是在要求你什么。”方瑜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凉意沁入肺腑,“这不是强迫你赎罪,而是希望你能明白——有些错误就像打碎的镜子,再怎么拼凑也回不到原样。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生。”
她望向远处的树木,叶子正在风中摇曳:“尓豪,你仔细想想,这些年来依萍她们为你承担了多少?李副官一家遭受这么大的打击,却从未向你索要过分毫,只能靠拉黄包车维持生计。依萍为了替你赎罪,不得不在大上海卖唱,还要忍受你的冷眼相待......”
方瑜的声音渐渐低沉:“你知道冬天的水有多刺骨吗?佩姨每天都在那样的冰水里洗衣服赚钱,双手冻得通红开裂......而你呢?你除了逃避和自怨自艾,还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