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凶了。
是因为自己吗?
梦里的陈挽依旧很会察言观色,见状又乖乖坐回了椅子上,怕惹得对方更加不悦。
不料对方到他身前时,压抑般深吸了几口气,再开口时不近人情的冰冷竟缓了些。
陈挽眼睁睁看着赵声阁把那粒解酒药再次递到他唇边,语气比方才缓和不少,却依然带着不能拒绝的意味。
“把药吃了。”
陈挽抿了抿唇,抬起眸子看向他,试图挣扎一下。
“必须吃。”
陈挽微微合了眼,干脆把头低下了,装作听不见。
他捂着嘴,表情是承受的隐忍,似乎是胃里翻滚得厉害,有些想吐,但正极力忍着。
赵声阁看他实在难受的样子,无奈地叹口气,把手放到对方头顶揉了下。
陈挽的发顶很柔软,发丝乌黑而有光泽,一看就是出席前特意打理过。但经过之前一番对峙,加上酒意上涌,微微出了点薄汗,有几缕头发黏在了额角,被他随手弄开了。
对方很乖地坐着,也不说话,就这样任他拨弄头发,眼睛半闭半睁,是很温良恭顺的姿态。
如果不是一直不肯吃药,硬撑着那股倔劲的话。
赵声阁的眸子暗了暗。
这个距离,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被体温蒸热的酒香,随着略带急促的呼吸逐渐发散,像是在催人堕落,更像是一种不太明显的勾引。
恍惚间他也如同醉了酒,理智的弦正一根根崩断。
那些阴暗的占有欲,将所有物完完全全握在掌心的控制欲,以及沈宗年口中有些病态的爱意。
正急不可耐地宣泄而出。
他一只手扳过陈挽的下颌,把对方的脸抬起来朝向他,大拇指的指腹有意无意蹭着对方唇角,随后又重重擦过那饱满的唇瓣,终于下定了决心。
解酒药从指间缝隙掉下,滚进地毯的某个角落。
赵声阁手指用了些力,按进唇缝里,指尖便染上了湿濡,随后两指撬开了对方的牙关。
“不想吃药,那就吐出来,不用忍着。”
他看见陈挽微微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便探得更深了些。
刚触到温软的舌尖,就感觉对方浑身一颤。
催吐的事陈挽曾经没少自己干过,常混酒局的人都知道,这是最快解决酒精烧灼,迅速保持清醒,调整好状态重回应酬的方法。
有时候喝得多了,但客还要陪,生意还要谈,不能失了理智,就不得不采用这样的非常规手段。
大家都心照不宣。
从小到大估计没人敢灌赵声阁喝酒,但陈挽猜测对方肯定也这样做过,否则怎会如此熟练。
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
他从来不敢想赵声阁居然愿意为他做这样的事,肮脏又劣迹,像是纸醉金迷背面的失态与腐朽。
他何德何能?
陈挽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也从来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他,但是赵声阁不行,哪怕在梦里也不行。
他不想脏了对方的手。
然而此刻发生的事实却大力敲击着他的神经。
那双陈挽平日里偷偷打量过无数次,脉络分明的手,此刻正被他含在嘴里,他能感受到对方指腹的粗粝与常年在海外持枪磨出的薄茧,真实得让他无措又惶恐。
舌面受微凉的指尖搅弄,他被涌上来的反胃折磨得不行,却仍在极力摆脱对方的手指。
但下颌被捏着,强制保持了抬起的姿势,口中骨节分明的手指依旧强势地朝咽喉探去。突如其来的异物感弄得陈挽呛咳不止,生理性眼泪都被逼了下来,却又小心翼翼收着唇齿的力道,害怕伤了对方。
他颤抖着想要逃,不住地摇头,最后避无可避,只能红着眼看向赵声阁,用嘴型恳求到。
“……不要,脏。”
嘴唇翕动间,有一点晶莹顺着脸颊滑落,赵声阁看着陈挽通红的眼角,感觉他真的要碎了。
这是赵声阁第一次看到陈挽哭。
就算在科考船上受了伤,差点被冷枪击中,对方也不曾喊过一声疼;就算是高烧刚退,硬撑着到明隆谈判五小时,对方也不曾露出过脆弱;就算是为科想的运转连轴忙碌三个月,每次见面对方都仍旧是那副从容得体的样子。
唯有这一次。
对方醉了,再也无法从容掩饰脸上的神态。
就连难受到了极点,潜意识里先考虑的依旧是他的感受。
像是生怕亵渎了他,眼里的哀求几乎要溢出,神态里有种恨不得以死谢罪的决绝,又带着渴求告解的悲悸。
这无措的珍视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脑海,让他魂魄都为之震颤。
一瞬间,他忽然看清了很多事。
赵声阁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也未曾感受过这样小心翼翼到了极致的爱意。
接近他的人基本别有目的,图的无非钱财名利与身世,他见多了,早已习惯冷眼旁观,也早就懂得了掩住情绪,在高不胜寒的位置上冷漠地俯看世态炎凉。
与他何干。
磨砺千百遍后,风度与涵养的里裹的是冰冷的心。
他向来不信什么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想要的东西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
就连对自己动了点情的人,他也能毫不犹豫压下渴望,放长线钓大鱼,让对方服服帖帖地自愿回到他手里,再稍微给点甜头。
就像熬鹰一般,先磨了锐气,再饿上几天几夜,对方此后才能温顺地屈服,成为他的所有物。
向来如此。
直至此刻。
赵声阁发现自己好像错了,陈挽不需要被这样对待,也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他曾以为对方也是别有所图的一员,那些无微不至的妥帖也不过一种较为聪明低调的手段。
他察觉到了,之后微微起了点好奇,并不反感,于是便刻意俯身靠近,想看看对方会做什么,又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那个人的存在。
随后他便动了心。
陈挽长相极为出众,在人群里又总是礼貌而疏离,如果赵声阁没猜错,大概很多人都想追他。
秦兆霆就是一个。
他既没有把其他竞争者放在眼里,也没有真正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科考船上的冲突,他第一次真的动了怒,也是第一次彻底生出了要得到对方的想法。
他不悦于陈挽的自弃和固执,便设了局,眼睁睁看对方在漩涡中心挣扎。
然而兜兜转转,他终于把那个人一步步引到身前,剖开了对方分寸感的外壳,却发现里面竟是早已被剥得赤裸的真心,卑微又诚挚,血淋淋地捧给他看。
似乎站在余光中就行,站在角落里就好,不需要他肯定,不需要他反馈,也不需要他给予任何恩惠。
心脏像是被攥住,有细刺扎入的钝痛。
那颗小刺也许来自一朵玫瑰,早已埋藏在那个位置许多年,只是此刻才生根发芽。
如同某一段险些无疾而终的暗恋。
赵声阁后知后觉地感到心痛。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抱紧了面前的人,细碎的吻落在对方额角,又用指腹轻轻拭去对方脸颊的泪水。
陈挽含着泪花抬了头,用做梦般的眼神望向他,下一秒就陷进了对方从未有过的温柔目光里。
如梦似幻间,他听见赵声阁呼出一口气,低低的声音落在耳畔,像是一个轻柔的吻。
“我又何德何能……”
陈挽闭紧了眼,刻意没去听后面的半句,只是暗暗搂住了面前的人。
像是个得了奖励的孩子,若是一次性吃完了糖果,剩下的时间里便只能回味。
他从来不是个好孩子,很少得到奖励,所以他想把余下的甜蜜。
留到下一个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