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的吊顶装得精致,陈挽缓了几秒,视线里的浮雕天使才渐渐不再重影。
他能清晰感知到与地面保持着距离,余光里能看到高定西装的黑色领口,腰侧还有被托着的知觉。
陈挽确认了。
他正被赵声阁搂着,半靠在对方怀里。
陈挽瞄了一瞬就闭上了眼,直挺挺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指尖颤抖地想去触碰扶在腰间的那只手,最终只是无力垂下。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恨时间过得这样飞速,幸福得快要落泪,却又悲伤得想要掩面。
如果飞蛾扑火是这样的结局,那溺死在这个瞬间又何尝不好?
他终究是得到了一个梦里都不敢想的怀抱,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姿态。
飞蛾在它挚爱一生的火焰里化作了灰烬,但他无法真正溺死在这个怀抱里,也注定得不到这转瞬即逝的刹那。
终究是连退场都无法体面吗?
陈挽不想这样狼狈。
他不知道此刻赵声阁看向自己的目光是怎样的,是否充满厌恶、不耻,是否正微微皱眉,眉峰压下,漠然地俯视,是否下一秒就要松开手,将他从梦境带回现实。
但此刻的怀抱是那样温暖。
陈挽醉了,醉了的人总是愈发沉沦,他却在这游离的思绪里逐渐清醒。
他硬生生逼着自己倒数了十秒,静静感受着此刻的温暖。
这是他给自己最后任性的时间。
十秒到了,陈挽艰难抽身,克制地,礼貌地,尽可能让自己不要碰到那个人。
起身太快,视线有点晕眩地发黑。
所幸旁边有一张矮脚桌。
陈挽扶着桌角跌跌撞撞地站直,努力用最沉稳语气抬头道:“赵先生——”
这是他继科考船一别后,第二次喊出这个称呼,依旧生涩,依旧形同陌路。
话音被打断,耳边掠过了风声。
手腕被猛地扣住举过头顶,逼得陈挽退了几步,随后重重抵在墙角。
后背撞上墙面的冲击让他忍不住咳嗽,大半身子被压得无法动弹,手臂束缚着高举,气无法喘匀。而面前的人投下沉黑的影子,把光挡了大半,压抑又低闷。
于是这一咳便牵动了肺腑。
他咳得剧烈,胃里都开始翻江倒海,身体颤抖着,只能尽力偏头避过对方的衣襟。
“陈挽……”
那个人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这回是咬牙切齿的,尾音里甚至带了点颤抖。
下一秒陈挽被扳过下颌,被迫直视面前的人。
他发现与粗暴的动作不同,对方的眼睛竟微微泛着红,除了怒意愤恨,似乎还夹杂着痛惜与不忍。
是错觉吗……
陈挽愣在了原地,连咳嗽都停了。
这是陈挽第一次看见赵声阁这样的眼神,不该出现的眼神。
他顿时又怀疑自己醉得厉害,早已被送回家休息了,这不过是朦胧间的一场美梦。
他有点不想走了。
陈挽下意识想掐一把自己的脸,被束缚的手臂刚一动弹,瞬间被箍得更紧。他没反应过来,又挣了下,手腕上传来的力道顿时捏得他有些疼。
对方不想让他离开。
明白了这点,陈挽立马温顺地不再动弹,两个人保持这样的姿势僵持着,有些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短暂地休了战。
片刻后,他听到赵声阁沙哑地开口。
“还清醒吗,醒酒药吃了没?”
陈挽老老实实地一一回应,他想了想,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无论是不是梦,他都想珍惜当下的每分每秒。
他觉得此时的自己还算清醒。
不过只是自己认为。
陈挽失策了,忽略了若是真正清醒情况下,他肯定会冷静地开口回答,而不是用摇头点头替代。
这副呆呆的样子落在赵声阁眼里,同平时的陈挽有了大相径庭的区别,有种堪称天真无邪的反差。
他一下就知道面前的人醉得不轻。
赵声阁没再说话,单手制住面前人的手腕,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人敲门把解酒药和温水送进来。
进门的服务生头都不敢抬,把东西放下后深鞠一躬便匆匆离去,好像后面有鬼在追。
陈挽顿时想起了之前引他来的服务生,走时也是同样的匆忙。
他恍惚地抬眼,望向面前人因不悦而压迫感满满的面容,心想都说得通了。
陈挽看着赵声阁拉他坐到椅子上,转身去拿药,又端了水到他身前。
似乎慢慢确定以及肯定了此刻正身处梦境。
那是不是不用再那么克制了?
陈挽眨了眨眼,一瞬不眨地盯着面前人的动作,目光又从直直对方手上移到了脸上,凝视那仍含怒火的深刻眉眼。
好凶。
他张了张口,把心里的想法缓缓说了出来。
赵声阁正被看得奇怪,记忆里陈挽从来没有这样不加掩饰地盯着他,就听见对方一字一句试探地问到。
“赵声阁,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凶?”
“什么——”他一怔,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抬头就对上陈挽目光。
对方的眼睛因酒意而有些涣散,眼底的神色却是不带伪装的真实困惑,似乎还含了点委屈。
赵声阁瞬间懂了。
……这人已经醉到心口如一,开始说胡话的地步了。
十分钟前还在叫他赵先生,现在倒开始直呼其名。
赵声阁气笑了,又隐约对这样的陈挽感到有点新奇。
对方的心态似乎出现了变化,没有把此刻当成现实对待,出口的话随心所欲了许多,不再带着虚假的恭维,也卸下了礼貌克制的皮囊。
他没给太大反应,只是瞥了对方一眼,把那粒药片送到他唇边。打算先观望一会,看看对方还会做出什么举动。
“张嘴。”
陈挽醉得厉害,指望他自己吃药不现实。
赵声阁不喜欢做没有效率的事,所以直截了当下了命令。
很明显,他之前不动声色的观望给了对方极大的鼓舞。
换做平时,陈挽肯定不会对这命令有任何一点违抗,然而现在却蹙了下眉,偏头避过了。
他抗拒的幅度很明显,柔软的唇瓣蹭过拿药的手指,赵声阁眼皮一跳。
“胃难受……”
陈挽晚宴基本没吃东西,胃里都是高浓度的酒精,此时灼烧得紧,正翻江倒海的难受,吃不下一点东西。
赵声阁眉头皱得更紧,他跟陈挽相处过不短的时间,也合作过项目,出入过各种局,知道对方酒量很好,正常几杯白的脸都上不了,更别说醉成这样。
他眼底风雨欲来的阴沉更重了些,走远几步再次拨了个电话。
陈挽迷糊中听不清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感觉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耳熟,语气里似乎十分恭敬,而赵声阁开口说了什么,语气冷得像冰。
“谁……”
他努力辨认着对话的内容,扶着椅背就要起身,朝那边走几步。
赵声阁却在此时结束了通话。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滔天的怒意从那锋利的眉眼中透出,低沉气势带来的压迫感隔着一段距离便已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