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吧?”崔洝辰瞅着懒散歇气的季陵问,“要先么?”
“没缓过劲,一会儿。”季陵头也不抬。
崔洝辰挥了下手,仆从行了一礼便退了去。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门外脚步声重叠而至,陈余铭与锦洛一入门瞧见堂内二人,紧着上前对崔洝辰行礼。
“表兄”
“主君”
季陵挪正,抱臂“咳”了一声。
瞧锦洛气色,也没了之前病态,瞧上去很不错。
陈余铭像是没听见这回事,笑嘻嘻的踱到崔洝辰身侧,兴冲冲说:“表兄,这两日铺子多得了好几笔大订单,人手不足,尚在招募中,林公挪了他们铺子的人暂且顶着,我记帐,锦洛守着进出茶包数量和分配,里里外外的归置得差不多了。”
锦洛站得端正恭敬,说:“陈管事是个行商能人,里外处置得妥帖利落,条目又理得清楚,我不过是搭了把手,顺水推舟而已。”
陈余铭隔空比划了下笑说:“都是自己人,客气那些个没意思。”
季陵伸出手指,在扶手上弹得‘蹦蹦’作响。
站立二人状似未闻,依旧兴致勃勃的聊起红火生意,崔洝辰带笑吃着茶,也不搭言。
半晌后,“三、百、两……”季陵靠回椅背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往外蹦。
“咦?季掌房,你回来啦?”陈余铭终于把目光转了过去。
“哼。”季陵睨着眸,鼻出一气不接话。
“这不是见着表兄一时欢喜,没顾得上,”陈余铭蹭了过来,揪着他肩角衣襟扯了扯,作小说,“得空瞧瞧账上银子,咱俩要不了多久就能入能把好琴。”
季陵吃软不吃硬,这点崔洝辰尚太清楚,不过想不到的是陈余铭出来时日不算多,性子越发跳脱,开始抖机灵了。
“季掌房习琴?”锦洛倒是意外,侧头笑说,“我手里倒是带了把,就是算不得什么好物,季掌房可以凑活使下。”
“没先生正儿八经教过,让陈余铭去弄,”季陵被陈余铭的小动作挠得不自觉的将声音塌了下来,“琴么,也无所谓,就那几根弦,能出声就行。”
“那你当初还嫌我那把沉笨无灵?”陈余铭感觉被区别对待了,瞬间抽回了手,后退两尺不爽说,“你怕是不会识琴,装大尾巴狼糊弄我的吧?”
“紫檀就好了?哪位先生教的?被杀猪了还蹦得欢!”季陵被激得一立,讽道,“你爹赔了多少银子拿你这般糟蹋?”
“你既知是赤木,价高几许心里定也清楚,哪里被诓了?”陈余铭气到脸红脖子粗。
季陵半分不让:“做生意的便最喜你这般人物,使银子从来不过脑子。”
闻此言,崔洝辰觉着有必要转移下话头,再让他往下讲,指不定要殃及池鱼,于是干清了下嗓子,插了句嘴:“那锦洛弹的是哪类琴呢?”
锦洛余笑未消回说:“不是什么值钱的,昔日顾主赠了把东海桐木琴,使的日子久了,磕碰了一些,勉强还能弹。”
“你且去拿,我要用它敲敲这榆木脑袋!”季陵斗志昂扬,挥手要琴。
锦洛应说:“稍候。”便退了去,到门口时吩咐家丁先置备上琴台。
一切作毕,季陵瞅着这把陈旧不已的琴,抬手拂了下弦,五指生音,绕梁不绝。
他掀袍端坐,十指齐迸,拨、按、滑、走,一曲《胡笳十八拍》。
饶是不晓音律之人,也能毫无障碍感知其中意境,技艺娴熟不输于内廷的大师傅,信手拈来,绝非一日之工。
真是,时刻叫人刮目相看。
崔洝辰想到母亲陪嫁时也有把古琴,从不离身甚是爱惜,后来援战偷偷换了银子算了进去,这事到安平王归来才察觉,待到世道平息才另择良琴补了回去。
琴韵拨动的是知音,锦洛神色浮动,惊喜之意溢于言表。
曲终,连佟盛都给了个正眼,他是个武夫,即便是不通款曲,但也能分辨是不是顺耳。
崔洝辰听得多自然懂,他没开腔。
锦洛眼尾微红,垂眸不言。
季陵没管那几人,只是过去伸手拍了下怔在原地的陈余铭后脑,问说:“与你的琴比,怎样?使冤枉银子,烧心了么?”
陈余铭被拍回神,自一脸崇慕过度的状态醒悟过来,辨说:“桐木音色空幽,但木质难以保存,长此以往,岂非更是烧钱?”
“十把都不及你那一把,这样的我两把就能弹到地老天荒,”季陵不买账,回怼说,“没钱就别谈什么收藏,琴是拿来弹的,听得顺耳才算物有所值。”
他一回首便瞧见上座之人眸色不明,再补了一句:“全都是些败家玩意儿。”
该挨的刀怎么都躲不掉,崔洝辰只能生生被战火殃及,只要没有指名道姓就随他含沙射影了去。
陈余铭被噎得对不下去,锦洛在一侧深吸了口气,缓慢说:“琴与人也是求个缘分,日久生情除了人意,也可载物。”
“对,对,就是这个理。”陈余铭赶紧应附过去。
季陵一脸被打败的无语,没谈过情爱的人总觉得类似说辞就是种借口,他不稀得提。
“日子是真金白银从手上过,伯牙也不能不吃东西跟子期弹琴。”崔洝辰接过来说,“好好打点铺子,抛去旁的不论,那么些伙计的一条生路在咱们手上,莫要叫他们跟错了人。”
崔洝辰还记得父亲战后拟报,奏折上疏兵士卸甲归田,忧其佃产不足,先生便提出动员商户有余力者加大临时供给,而后朝廷再作相应照拂,众商少了税负后,又回归往常,暂时缓解不少安置问题,整个互市往来也更加热络。
现下自个小打小闹的握了个铺子,多少能应和起来给部分人谋个活计。
“主君所言极是。”锦洛恭身应说。
季陵对着崔洝辰挑了下眉,这算是合上心意了。
陈余铭抬起手欲再言,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四人瞅了过去。
厨房的人还未开口,崔洝辰便道:“听好了,布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