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听后,久未出言,迷蒙许久的眼终于清醒,她又去了周云院子,问:“你怎么死的?”
周云摹着绣样,头也不抬道:“忘了。”
一只手轻柔抚上发顶,她停下动作,听周夫人道:“若无处可去,便留下吧。”
周云起身,从枕头下摸出绣布:“教我。”
周夫人垂眸,见是当初绣了一半的玉兰花,低语:“好,我教你。”
自打注意到赵武异样,柳辞分外关注周云行踪,三天两头跑来提醒。
周云听得烦,只好道:“他伤不了我。”
柳辞不信:“你不了解这人!”
他与赵武,说来还是同窗,他家里穷,好不容易供出个读书人,他也有些念书天赋,慕先生还指点夸赞过几句。可赵武听了不高兴,他爹出那么多束脩,也不见先生对自己用点心。
慕先生于此定居,不好与赵家起争执,赵武两个字拆成三份都读不清的水平,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谁想赵武一直看不上柳辞,一味欺辱,柳辞能避则避,不予理睬,避无可避,也豁出去过。
因而他知赵武此人,贴上了就甩不掉,死乞白赖难缠的紧。
周姑娘心地纯善,手无缚鸡之力,万不能让这恶霸欺负了去!
柳辞又暗地盯着赵武动向,赵武发现后,不慌不忙道:“你与周云,总该死一个。”
柳辞转头买了块磨刀石,街的另一头,赵武被周云甩了一耳光。
赵武恼羞成怒:“老子好心帮你结账,你这臭丫头不领情!”
周云揉了揉手心,慢吞吞道:“你没安好心。”
当夜,周云失足落水,万幸被柳辞救起,自河里爬出来时,周云本人不慌不忙,倒是柳辞将人送回家后,磨了一夜的刀。
次日,周云受到灵讯:“我知道你是谁。”
她本不想理会,紧接着又是一道灵讯:“我会把你捉回灵狱。”
周云略一挑眉,循着指引追去,来到熟悉的地方——有道白影站在周云尸体躺过的位置,金色灵网兜头罩来。
周云拉下脸,眼神沉郁,周身“轰”燃起黑绿鬼焰。灵网顷刻化飞灰,鬼焰熊熊掀起狂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全力撞上人影,焰心黑气像无数撕扯皮肉的小钩子,骤然弥漫周身。
“你这孽障!”
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那人凌空挥剑,转瞬逼至眼前!
周云盯着他的眼,面上浮现一抹古怪的笑。
那人瞳孔震颤,暗道“不妙”,果真下一刻,见这恶鬼微抬手,掌心吸卷水柱,紧接着猛地跃起,巨大的水龙咆哮着冲出,狠狠将他掼上高空,他身受重创,呕出口血,当即怒喝:“还不出手?!”
就在这灰蒙破晓中,忽然又冲出一道白衣身影,气息恐怖,只见两手翻飞,一道金印烙上周云魂体,周云双眸失神,视线穿过激荡的水面,仿佛看到无数人间面孔闪过,继而白茫茫一片。
魂体不受控制地从躯体中飘出。
待风波平息,赵武才现身,不解道:“这人和魂怎么两个模样?”
白衣修士道:“孤魂野鬼占了人的躯壳。”
赵武点点头,怪不得当时失手杀了她,人早已死透,却还活过来。
他放低姿态恳求:“仙人可否将这鬼魂一并杀死?”
“她还没死。”白衣修士道。
赵武看着尚有温度的尸体,牙关一咬:“斩草除根!”
修士看他的目光闪过一丝欣赏,但这恶鬼不知为何杀不死,只好与另一位修士联手,将她镇压在此。
周云死了。
柳辞初听这消息时,正要前往周家,未曾想迎接他的会是一具尸体。
是赵武!
是他!
柳辞知道这人私下做过不少腌臜事,没料到他真敢害人性命,周夫人哭得肝肠寸断时,柳辞跑断了腿,想将赵武绳之以法。
可没人看到赵武杀人,也没人愿意为他得罪赵家。
柳辞不受控制地想起往事,在被周云救起前,他已对很多事失望了。周云何尝不是治愈他的那个人?
又几日,官府差役上门,说当日周云是与他分别后出的事,余下的柳辞没听完,浑浑噩噩被收押。
他跌坐监牢中,被愧疚淹没,暖春正午,手脚却冷得发颤,只有一颗心扑腾扑腾跳着,还有些活人的微温。
“信物呢?”
一个渺茫的女声从远处传来,他险些以为是周云回来了,略略侧首,发现也是个熟人。
这人他认识,是慕先生的女儿,当年他跟着先生念书,见过许多次,后来有人纵火烧了慕家,先生与娘子死在里面,留下慕晚一人。
慕晚路过他,止了步,轻声道:“周云死了?我前日还见过她,是个好姑娘,可惜了。”
柳辞面色发白,不断颤抖。
慕晚道:“你得帮她报仇,否则她没有下辈子。”
柳辞倏地抬头。
恶鬼回不到躯体中。最初是凡人周云将身体给她,恶鬼身上怨气太重,蚕食躯体,原本因她执念渐散,一切都在好转,但这一死,怨念更重,鬼魂恐会失智,不知去向何方,只能由柳辞来替他杀掉这些人,消解她的怨气,好让她重回人间。
于是柳辞在狱中自尽,成了新死之灵。
慕晚有一事很是不解:“你怎有如此厉害的执念?”
柳辞现已知晓一切,只道:“云娘本是恶鬼,带着恨意而来,却偏偏逃脱地狱,因她心地良善。而我心有恶念,救无可救,唯她不嫌不憎。只要她能回来,我愿付出一切。”
慕晚笑了一声:“只要你替我找到那东西,我帮你报仇。”
柳辞无有不应,当即离去。
“我也想让爹娘回来……”
慕晚望着他离去,靠在华星烛肩头。
“你知道谁杀了他们吗?”
“我知道。”
他们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