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无风没有回应。
“今无风?”
形玉飘到今无风的上方,看他紧紧闭着眼,不动也不响。他心里害怕,忘了自己还在天上,一下就变回了人形,然后极速坠落,“啪”一声砸在今无风身上。
“唔……”
今无风一记闷哼,微微弓起身,睁眼看到趴在身上的形玉,白玉一样的脸凑在面前,眼圈有些红。
他下意识抬手环住了形玉,平躺回去。
“摔疼了?”
今无风闭着眼喃喃。
形玉赶紧翻身下来,也不吱声,只和他肩并肩躺着,心却怦怦跳了很久都无法平复。
从那以后,今无风时不时就要睡上一会儿,偶尔含混不清地说些话,叫形玉别跑、别哭、别乱画,显然是梦呓。
形玉从没睡过觉,更遑论做梦了,便好奇地问:“做梦很好玩吗?是盛祥酒楼那个说书人讲的那种梦吗?”
今无风笑而不语,只是递上从山下新买的纸笔和研磨了一整日的红蓝两色石粉。
对了。
形玉想。
钟楼飞檐和楼梯上的图案就是他画的。
就在钟楼建成后不久,他从同尘山隐蔽的阵门来到这里,用原水混合了颜料粉末,将朴素的钟楼内外装饰一番,想给独自出山门的今无风一个惊喜。
他在飞檐上坐了好几夜,看日月交替,星辰落了又起。远处的长街像一场戏,开幕时喧嚣有趣,落幕了黯淡沉寂。他固然爱世人,此刻却更愿意不近不远地等候在这里,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落进归人的怀里。
形玉的指尖滑过木栏杆上的颜料,又往上走了几步,楼梯便微微滑动起来,地面和楼顶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踪影,一条上下皆无尽头的台阶铺将开来。这便是那老人所说的“上不去又下不来”。
他并未止步,凭着一些记忆在上行途中按动扶手背面的纹路,随着机关开启,钟楼的二层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孟季安紧随其后:“你想起来了?”
“只想起一点,”形玉立于钟下,却记不得进阵门的方法,“这阵是观空建的,难找。”
铜钟高一人有余,悬于木梁之下,钟钮上的蒲牢四肢粗壮、头大如斗,微微呲着牙,伏于钟上,狼顾鸢视、面露凶光。
钟面刻着咒文,先有浅浅一层应当是观空的手笔,又由今无风的法术往深处凿了几分。
他们二人绕着铜钟转了几圈,总也找不到开阵门的诀窍,就想着换个法子,从九崖江逆流而上,沿涂灵进山的路找找同尘山的位置。
日暮已过、浅夜将至,晴了整日的天空隐隐有乌云密布的征兆,遮挡了漫天星辰不说,连气压都变得很低,孟季安废了大劲压制住的情绪又有冒头的迹象。
才跨过沟渠,往荒废的老宅深处走了百来米,两人便隐约听见一声异常的响动。
形玉驻足向前方远眺,无光的黑夜中一块广袤的稻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穿过稻竿奔驰。
在隆隆宛如惊雷的声音之下,稻株倒向四面,稻粒如散沙般飞扬,游蛇一般的土遁路径直直地往村子中心的河道而去。
路面由远及近因起伏而爆裂,大大小小的碎石向四周弹射,击碎了建筑和车辆的玻璃。
地下有东西!
乘凉的村民也听到了响动,停下话头站起来张望:“是不是打雷了?”
形玉心念起,往村民头顶下了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便听见村民们疾呼“快回屋”,一溜烟全没了影。
孟季安锚准那东西的前行方向,飞身往那儿一站,冲着刚隆起的土包就是一脚,便将那神秘来物踹得从铺盖而下的沙尘中破土而出。
那是一个庞大的、拥有了实体的死煞,并非人形的怪物,蜘蛛样的身体与停在路边的轿车一般大,八只长了毛刺的触手环抱在胸前,身后拖着粗长的蛇尾。
它盯着孟季安直立起身体,比房子还高出一些,腥臭的唾液从头部顶端被甩落,渐起一圈飞沫。
并不等孟季安反应,怪物趴伏下来腰部用力将尾巴向两人甩去,犹如一块厚切肉排带着疾风横扫而来。孟季安仓促闪躲间,将形玉一把搂住带出数米远。
死煞见没有击中,愤怒地张开触手飞奔而来,蛇尾在半空舞得虎虎生风,所到之处,房屋和车辆的玻璃碎片如瀑布般撒了一地,反射出成百上千个黑色鬼影。
孟季安离怪物已不足2米,看着它极力跳起,露出肚子,那上面竟然有三张人脸,带着贪婪、充满欲望的表情,即将给自己一个贴脸杀。
“啊,真恶心。”
孟季安忍不住低声抱怨,冲着形玉说:“你去边上等着。”
话音才落,孟季安便只身一人果断瞬移到怪物身后,抬手聚集起一团生气向前击去。
怪物被打穿了一个大洞,却像没有感觉一样,转身向孟季安扑来,不过2秒钟,死气就已经将伤口封住。
孟季安皱了一下眉,接连闪躲,沿着河流一路避到村中心的十字路口。相比于怪物的毫发无损,他的生气却在加速流失,靠抵住桥边公交车站台的广告牌才站稳脚跟。
“孟季安!”
孟季安不知道是形玉的声音太轻,还是自己的五感已经进一步丧失,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和大脑之间隔了一层雾,思绪和时间全都慢下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远去,只有错乱的心跳和刺耳的呼吸声显得嘈杂。
死煞的进攻并没有因为对手的不在状态而放缓,又一记甩尾很快呼啸而来,形玉见孟季安神情有异,朝死煞的腹部接连射出水线。
只见那三张人脸像被挠了痒一般笑得皱成一团,死煞的肚子也随之凹陷了进去,蛇尾在半空不受控制地滞了一秒。
就在这一秒,孟季安得以喘息,一把抓住身侧的杆子,从公交车站拔起2米多高的站牌,肌肉因乏力而抖动着,双手持杆以破风之势挥向死煞,只听见响亮的“哐啷”声——打偏了,站牌脱手从死煞面前飞过,狠狠砸在地上,一时之间石子四溅。
怪物的行动速度太快。
它从虚空中不断吸收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源源不断的死气,体积在打斗中增大了一倍,腹部的人脸每一张都胀得有篮球那么大,正在努力蛄蛹着向外凸,像要从平面的脸长成立体的头。
孟季安从进攻渐渐退为防守,甚至连防守也变得吃力。身侧昏黄的光点变得越来越多,雨声混着人声让孟季安心烦意乱——他已经到了长街繁华区域的边界,再退就危险了。
得往钟楼那头引。
孟季安骤然转身奔逃,而怪物只落他半步,蜿蜒蛇行的同时留出触手,挥出一道道残影,在孟季安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轻微的疼痛激得他再次兴奋起来。
同样兴奋的还有舔了一口触手上的血变得“精神抖擞”的死煞。它突然加速,风驰电掣般追上孟季安,触手上的刚毛犹如尖长的钢针,直直刺向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