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意想不到,但巨大的痛苦之后,巨大的喜悦往往会随之而来。”
在夜神宅安顿下来后,早河有树又开始写日记了。
今天起笔的摘抄并非来自《圣经》,而是太宰治的《虚构之春》。这着实是篇难懂的文章,他读了许久,依然觉得晦涩。
通篇读下来,只这一句话重锤似的敲进早河有树的大脑。
……巨大的痛苦之后,巨大的喜悦往往会随之而来。
他将罗马音在嘴里拆开揉碎反复咀嚼,直到窗外传来微弱的敲击声。
早河有树抬头,一只飞蛾正撞上他的窗,试图越过玻璃,扑向台灯的一点光源。
他突然感觉飞蛾双翅上瞳孔似的花纹可怖,匆匆拉上窗帘。而后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便熄灯爬上单人床,钻进被子里试着入眠。
他经常做梦,梦里常常是真相暴露后夜神月失望的脸、优夏蜿蜒的泪痕、流淌在榻榻米的血,少有黑甜的酣睡。
出于对早河有树的保护,早河家公寓的三条人命,都没有在新闻中过多报道。警方选择性公布了现有的部分线索以及嫌疑人怀疑方向,希望能有群众提供信息辅助破案。
起初,夜神总一郎回家后,偶尔会向早河有树提起案件的进展。只是,在看出早河有树不太愿意谈及这方面的事情后,便渐渐不再提起了。
夜神总一郎是个很好的父亲,也是个尽责的局长。虽然忙于警局的工作难免疏忽家庭,却从未因此缺席儿女的教育引导,与妻子相敬如宾。
他是那种很传统的正派人士,为人严肃刚正,严于律己的同时,眼里容不得沙子。于是关心早河有树的方式同样缄默又直接,几度向他保证“一定会查明真相,给他一个交代”。
每到这时,早河有树只能强迫自己扯出个正常些的笑容,粉饰太平。
毕竟逍遥法外的凶手,现在正住在夜神家。
在夜神家的生活格外安逸,他却从未摆脱那种紧迫的焦虑感。
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指缝间是风干的血。
他数着日子挨过一天一天,可当坐上夜神家的餐桌时,总还是忍不住沉浸其中。
早河有树会起个大早,借着晨光在书桌前读一会儿书,有时是散文,有时是小说。
等到夜神月叩响他的房门,他会收拾好桌面,和夜神月一起下楼,与夜神家的四口人打过招呼,吃顿简单的早餐。
随后,月和妆裕要去学校上课,夜神总一郎驾车到警局工作。留在家里的早河有树会帮夜神幸子做完家务,然后陪她外出采买,借用公共电话亭给优夏打一通简短的电话。
他不需要去学校了。
结束一天的行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读书、写日记、发呆——以及等待夜神月回家。
这样美满的生活……即使清楚真相暴露后是怎样的阿鼻地狱,仍旧难以放手吧。
每个人都在对他好,他似乎真的时来运转了。
多少容许他更贪心些吧,容许他再享受下如今的生活。
早河有树刻意回避有关案件的一切消息,仿佛这样那些尖锐的现实就不会撕裂表象。
今天是金曜日,夜神月需要去学校。他马上就要升入高中三年级了,周围的同学都越来越忙。
不过因为他是夜神月,所以一如既往地游刃有余。
早河有树的房间在夜神月隔壁——这原本是客房——有一扇能看见夜神月放学时走的那条路的窗子。
他的写字桌就在窗边,方便他不时抬头,确认夜神月有没有背着书包出现在道路的另一端。
早河有树看了眼时钟,合上手里的书。他揉了揉眼睛,趴下,把手臂垫在下巴与写字桌间,凝视着人行道的某一点。
小半月过去,气温越来越低,路边的银杏已经开始落叶了。
夜神月从拐角处出现,踩着碎金似的银杏落叶。
早河有树双手撑住写字桌,站直了身子。
仿佛有所察觉,夜神月抬起头,看见了窗边的早河有树。或许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准时出现在那里的身影。
他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