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到这里吧。”
夜神月把试卷折好,扣上水性笔的笔帽。他看着早河有树灰败的脸色,到底忍不住善意地笑起来。
“有树果然不太擅长数学啊。”
早河有树举起自己的那张画满红钩的薄纸,一肚子话堵在喉咙里却无从释放,最后颓唐地叹了口气:“我都记不起有多久没碰数学了。”
夜神幸子还没有来叫他们吃饭,所以两个人不急于下楼,而是坐在窗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早河有树让两条腿松弛下来,结果不小心撞上了夜神月的膝盖,吓了一跳。不过夜神月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便悄悄合并双腿,向旁边挪了挪。
“月快放假了吧?”
“嗯……十二月中旬应该就会放假了。”
“快了呀。”
“是呢。”
“什么时候会下雪呢?”早河有树轻声问道。
“嘛,按往年来看,大概一、二月?”
“要明年啊,”他有些失落地感叹,“好晚。为什么不愿意早点下呢,北海道大概过段时间就要下雪了。”
“地理条件不一样,没办法的事。”
“完全是一种徒劳嘛。”
忽地,早河有树带点傻气地笑了一下,没头没脑地说道。
夜神月一开始没能理解他的台词,直到早河有树吐出了又一段念白。
“しかし、人形じみに無抵抗さ、命の通っていない自由さで、生も死も休止したような姿だった。”
他琥珀色的眼望向窗外的黑夜,像在寻找些什么,又像只是在出神。
夜神月终于想起,这是小说里的两段文字。
——然而,她那副样子却像玩偶似地毫无反抗,由于失去生命而显得自由了。
川端康成的《雪国》,这是叶子从燃烧着的蚕房二楼摔落时的描写。
他望着早河有树灯光下单薄秀气的侧脸轮廓,突然意识到早河有树那种融雪般朦胧的美。
“是《雪国》么。”
“嗯。”
早河有树很喜欢雪,因为读了《雪国》。
夜神宅就像自己的雪国。
他认为。
如同世外桃源般的。
结果真将雪国与夜神宅联系在起来,想到《雪国》那不完满的结局,他免不了怅惘。
岛村乘火车来到那座被白雪藏匿的村庄,逃离满是冲突与矛盾的现实,可他到底要回到东京;
早河有树短暂地在夜神宅得到安眠与平和,可他终究得离开,回到被刻意忽视的现实里。
叶子从蚕房二楼摔在地面的时候,岛村美好而洁白的梦做完了;
他的梦又能做到何时呢?
少年人低垂头颅收敛眉目的模样称得上赏心悦目,右眼眼白上的浅斑反着湿润的水色,像一颗生错了位置的小痣。
夜神月等待着那双毛月亮似的双眼转过来,如往常一般,湿漉漉地同自己对视。
“她的眼睛同灯火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妖艳而美丽的夜光虫。”
这也是雪国中的一句话。
岛村通过叶子在火车的窗玻璃,被叶子的倒影蛊惑了。
但夜神月不一样,他不需要透过一个叠影重重的虚像。早河有树总是会在某一刻抬起头,试探着和他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达成了彼此未宣之于口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