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去理会那本落了地的书。
夜神月看着早河有树,然后笑了:“很了不起啊,有树。”
早河有树猛地惊醒,受那人的注视,脸在短短几秒中烧起来,整个人开始晕头转向。
他都在做些什么啊。月会不会觉得他很奇怪?
“我,咳、我……”他哆嗦了一下,手在卫衣上抹来抹去,不知该摆在哪里,最后慌不择路地揣进身前的卫衣口袋。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个哭一样的笑容,故作坦然道:“哪里了不起了?”
夜神月说:“现在,你能站在我面前,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突然觉得灯光下的早河有树美得让人心悸,就像《雪国》里岛村第一次遇见叶子那样,心里轻轻动了动。那种美是残缺而顽固的,即使他的脊梁已经在重压下被敲打得支离破碎,仍然藕断丝连地黏合在一起,然后这具“行将就木”的年轻躯体,就带了脆弱的悲伤与希冀,一步步来到他面前站定,向他微笑。
他说“你很了不起”,那人便亮起双眼,倾泻出饱和的快乐。
夜神月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都相当完美。合格的长子、兄长、优等生,他扮演好了每一个角色,以至于没有人察觉到他最近的异样。
除了早河有树。
因为用虔诚的目光长久而专注地凝望着夜神月,反而第一个问出来“月最近,看起来很累”。
夜神月想,自己最近确实感到疲惫。
夜神月经常会思考,为什么像早河有树这样的孩子,他的生活是如此脆弱,脆弱得轻而易举地崩溃?他从夜神总一郎那里得来的教育与异化的社会激烈地冲突,像只被困在灯罩里的飞蛾,道德的火焰炙烤着他的身体,现实的壁障碰得他头破血流。
他梦想着成为像夜神总一郎那样的警察,恪尽职守,伸张正义,以此维护罪恶的车轮碾压过的那些生活。然而现在他动摇了,并非是理想的动摇,而是——仅仅如此便足够了吗?
即使是他钦佩不已的爸爸,在面对许多阴私时仍有心无力。少数愿为理想献身的高尚之士挽救不了跌落泥潭者,也震慑不住真正的亡命之徒。
就算是律法也不可能使罪犯完全悔改,唯一能终止这些暴力行径的手段似乎只有暴力。可实际上日本现今的死刑从裁定到执行都相当困难,死刑犯被关押在狱几十年年悬而未决的事情时有发生。
他想,仅仅如此是不够的,自己尊重法律的严肃性,但——有些人死去后带给社会的贡献,要比活着多得多。
帕斯卡说,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人的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
偶尔夜神月会觉得,仅仅做一根苇草未尝不可。
可他看着早河有树,还记得自己曾产生并延续到现在的那个念头:我要拯救他。
是的,他有能力,他可以拯救他,只有他能做到,毕竟早河有树是这么相信自己,其他人都不可以。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具有唯一性的。
但早河有树仍然有秘密,这不应该。早河有树恐惧着他得知某些信息,对他有所隐瞒。
在拯救之前,他们应当坦诚相待。
夜神月的手搭上早河有树的肩膀,感受着血肉下那副伤痕累累的骨架,注视着早河有树眼白上那颗生错了位置的“小痣”。
早河有树需要引导,他该向自己吐露那些秘密。
夜神月微微前倾,他看见早河有树动摇的瞳孔,在灯光下呈现出类似蜜糖的光泽。
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吐字清晰:“有树,我会帮你查清早河家案件的真相。”
“来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