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宫内,宋淑离倚着黄花梨嵌八宝贵妃榻,手里把玩着妃色云锦靠垫的流苏穗子。
脚伤还疼着。
陛下差忘筌送来了药和点心,宋淑离让侍女沐溪搀她起来,敛衽谢恩。
“贵妃娘娘,陛下说了,您好好养着,不必谢恩。陛下明日再来看您。”
一旁侍女把装着碎银的锦包塞在他怀里。
“有劳公公了。”
“谢娘娘赏,奴才退下了。”
脚步声远了。
沐溪搀着宋淑离坐下,把她受伤的脚捧在自己膝上。
“娘娘,外头回话,说陛下今晚留宿凤仪宫。”
宋淑离看不出喜怒,淡淡道:“她是皇后,当如此。”
“前几日还日日传她去文华殿……”
宋淑离笑了一下,容止仍在左丞的位置上,容雅歌率六十万大军北境作战,她的家世,看上去比自己煊赫些呢。
一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宋淑离当年早早嫁与二皇子,萧正则与二哥亲厚,她对他也有些了解——明里暗里,他颇有些打击门阀、削弱藩王的意愿,现在却把容鹿鸣捧得这么高,她觉得未必是好事。
当然,她自己也是。萧正则罔顾礼俗娶她为了什么,她心里是清楚的。
当年她与先太子的婚礼何其华贵壮观!红蓝宝石、翡翠东珠……手触之地,八宝皆嵌。她觉得自己作为京中第一显贵之女,亦是艳冠诸美,应当如此。
尚未挑了红头盖,便听沐溪在旁低语宫中密闻,“七王爷前几日去了云顶寺,至今仍未归,怕不是为着您的缘故……”
宋淑离听了,心里突突直跳。人人皆言,萧正则是个病弱无能的王爷,可她看未必。几次见他与二皇子下棋,语含蕴藉。她细致想过他的话,猜到他在外人面前有意藏拙,而才能实不亚于二皇子。
并且,他非常好看,“公子如玉”,所言非虚。即便日日沉沦八雅,药不离手。京中贵女们,却是谁个不想往他身畔凑一凑?
在蝇营狗苟的名利场里,七王妃这不甚鲜亮的位置,多少贵女们却都在真心实意地期盼。
除了容鹿鸣。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她风光大嫁的前三两年吧,岁近三月三,容鹿鸣由北境战场回京复命。静妃极爱重她,上巳节的流觞曲水之会便交由她安排。
她着了绯色官服,内里皂、白的交领衬得她气质拔俗。革带挂刀,她右手按刀,遥遥望去,纤白的手背如同白玉刀柄。
彼时,时常围绕她喧嚣着流言蜚语:女子不该领兵为官;这个年纪,缘何不嫁,凡此种种,通通噤声。权贵们见到她,皆是恭敬。
宋淑离想:她也不过是个相府庶女,家族能赏给她多少荣耀?她的荣光俱是她自己挣的!
她脚步利落,话不多说。指挥身后的禁军沿溪流做好布防。
将士闻言皆应:“诺。”对她选中的布防处心服口服。
未施脂粉,她清丽得像朵玉兰。提前来这里的王公贵族俱在望她,她却浑然未觉。锐利的目光常在四处逡巡,无人敢上前搭话。
身后的士兵各去了安排的岗哨,她终于独自一人了。
宋淑离朝她那个方向走过去。难得被允许出府,父亲叫她提前来看看,做好准备——在上巳宴上一鸣惊人,争一个王孙夫婿,荣耀家族。父亲自小对她的教养便是如此,这是她的使命。
今日难得见到容鹿鸣,传奇一般的女将军。她知她虽出身不大好,却不知何故,竟在战场长大。她的那些战绩,她一一反复听过,心中满是敬慕。
容家军中颇有将才,均俯首于她。敌国数员大将,皆于她手中败北。同为女子,她羡慕她将才出众,挣脱束缚,罔顾世俗!既圆融于书斋之内,又展锋芒于万里疆场。
京中已有贵女仿效于她,读书习策论,亦想要入官场一展抱负。畏着父亲的禁令,宋淑离不敢,但想问一问她:自己,若果偷入科场奋力一搏,能否如她这般?
近了,她跟上了容鹿鸣的脚步。却有个副官从一旁超过了她,行罢礼,立在容鹿鸣面前。她于是只好装作在玉兰树下赏花,先等他们说完话。
语声低低,而南风似有意,话语借风入她耳。
“少将军,我刚在溪流的二叠处见到了七王爷。”
“萧正则怎么在这儿?”宋淑离心中疑惑。前几日他千金买得花魁曲时,二皇子曾邀他今日前来赏春,被他回绝了。
“好,小虎,你顺着这边下去,拖住他。我延着这边小路下山。”
“是……不过,少将军,七王爷孤身前来,怕是只想见您一面。前些日子他递来的帖子都被您给回了……您毕竟是他儿时讲郎,何不?”
容鹿鸣淡笑着,摇了摇头。她了解萧正则的心性。他的事知道的越多,她越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而容家,最好不要牵扯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