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性子严峻,乃是沈家最兴盛时嫁进来的,是世家嫡女,打小就被礼仪规矩浸透了的,自己如此,对待小辈也如此。
早上请安,万不能迟到,就算天上下刀子,没她的诺,也要去院子问安。
众人到时,老夫人正笑和三夫人闲说。
活了大半辈子,膝下总算有个孙儿要成家立业,怎能不欢喜。
老夫人肠胃不好,早上不得吃茶,三夫人便日日炖了汤来。
三夫人本不得老夫人喜爱,可时间长了,日日陪伴,到底生出几分温情。
三夫人名唤许窈娘,是一读书人家的女儿,嫁与她幼子前,已然嫁过一次,只可惜遇人不淑,丈夫是个酗酒的赌鬼。
虽说二嫁之身常见,可老夫人到底有些介意。
当时的沈家,正是兴盛之时,她的儿子,再不成器,也能娶个同门庭的世家贵女,没想到天意弄人,缘分竟在这,儿子提了又提,她终未松口。
最终还是娶了。
当月就有了喜。
方慧比她早月余测出喜脉,没成想,三房的孩子生得比大房还要早,占了个长孙的位置。
等沈庭文生下来,方慧更是难受。
……那可是长孙之位啊!
妯娌间,难免龃龉,这些年,她都看在眼里,俗语说,不聋不痴,不做家翁,她不爱管这些事,左右就是些家宅事,都是有分寸之人,闹不到旁人耳朵里。
好在多年来,风风雨雨无数,现在孩子们都大了,眼瞧着要见下一辈人,来时路再坎坷,也终是过去了。
老夫人自认这么多年已然受够磨砺,哪有比最成器的儿子,连同肩挑整个家族担子的丈夫不到一月时间先后去世带来的打击大。
就算那个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托生在姨娘肚子里。
可她到底是他的嫡母,打小看护他长大的。
何况还那般优秀。
老夫人眼露怅然,目光正终瞧见几个孙辈走来,复又笑起来,招呼沈长宁过来,她听说李家与秦家同争沈家亲事的事了,极是欢喜。
她的孙女,就是不一样!
视线落上她身子的瞬间,原本还凑在沈长宁耳边说话的沈宝婵和沈妙仪登时不动声色地向两边挪了挪,彻底将沈长宁暴露出来。
被选中的沈长宁:“……”
救!
等被老夫人放出来,已然是小半个时辰后,老夫人将众人都遣了出去,拉着她说了许多贴心话。
沈长宁的父亲沈锡,并非老夫人亲生儿子,当年他一死,连带着她的丈夫也去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内见不得沈长宁,说不可怜她年幼丧父是假的,可自己心里的苦,又有谁来分担呢?
多年来,小辈们,也是对自己敬重有余,亲近不足。
昨个儿,她又梦见沈轶功,自己的丈夫。
原来,一眨眼,已是七年过去,眼瞧着沈长宁都要嫁了,一番慨然,不由放下往日身段,多多嘱咐。
想来有这桩婚事做依傍,近来不少人家的宴席,都会邀她。
这孩子性子清简,现在更是深居简出,现今临近年节,沈庭文也要会试,方慧忙得脚不沾地,想来没什么时间嘱咐沈长宁规矩,与她谈心,不如她来。
对方善诱恂恂。
沈长宁坐在她身旁,不时递两杯茶,再给她扇扇风,等老夫人问的时候,再表达出谦卑模样。
老夫人:“……”
真是讲给木头听。
懒得和你说。
“回去吧。”老夫人恨铁不成钢。
沈长宁面露惭愧,退后两步,等老夫人视线范围内再没自己的身影,转瞬如风,没了影踪。
老夫人还和老嬷嬷感慨:“这孩子,态度倒是不错。”
又是府里第一个出嫁的,准备嫁妆时,她也添份妆。
说着,自己去佛前跪着念经。
年纪大了,也该养养心性,她再不是年轻时的自己了,凡事掐尖要强。
人老了,遇事要稳当,可不能再如毛头小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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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宁又去了趟正院给方慧问安,方慧今日没功夫搭理她,正差遣人给京中各处送年礼,但还是抽出时间,小声问了问,老夫人和她讲了什么。
沈长宁想想,给方慧讲。
刚开始第一句。
方慧:“……”
不想听,耳朵疼。
老夫人的话,她都要会背了。
“你瞧我这脑袋,今日要亲自顺天府尹家送节礼。”说着,眨眨眼,看向沈长宁。
这孩子,懂事些,快点回去吧。
那些话,她都快会背了。
沈长宁定了定,一副不舍的样子:“那我下次来再与你说。”
方慧:……行。
年前不见你了。
她可受不住老夫人的念叨,好不容易儿子女儿都大了,丈夫也争气了,才不受刚嫁进来时的委屈,无非就是要待人有礼,孝敬公婆。
凭什么?
方慧指挥人将东西抬到府外,再让前院管家亲自送到各户。
至于另几个尊贵的人家,还要她亲自走一趟,比如方说的顺天府尹,她丈夫可在对方手下做事,秦家也要去,面上的礼不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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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秦家,周婉正在等消息。
昨个儿她就让乔嬷嬷去了趟北镇抚司,可惜没碰上德七,便留了话,让德七回来时,托人递个消息。
一事一人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先前既托了德七,现在又怎能去找旁人。
阎罗身旁,小鬼难缠。
普天下,凡是进过宫的,就知道只要过了主子们身边的近身之人的关,万事就再不成问题。
左右她要谋的事,不在乎这一天。
但她希望,最近两日能挑出来,暴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今日已然二十八,还有两日就过年,大庆历律,每逢旦日,官员可休沐七日,阖家老小聚在一处,尽享天伦之乐。
要是这个时候闹出来什么事,那家人可真是没脸活了。
天下间哪有不爱热闹的。
反正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可她不在乎阴司报应。
她总要为自己儿子谋划一番,何况,李家也不是个好归宿。
她可怜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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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
德七捏着银票,找了几个人,向外散消息。
锦衣卫自有一套散播消息的手段,主要是散播可比查探和扼止消息快得多。
李家四郎养在小巷里的外室也查探清楚了。
本是个被迫入风流场里的可怜姑娘,遇见李家四郎后,倒也算得了个好归宿。
昨日收了银子,他就在想,李家四郎的事该怎么传出去。
凡是要脸面的人家,就没有光天化日下抛头露面去明着狎妓的,那是为天下人家所不耻的,他们去的都是隐匿于街头巷尾的暗娼,院子自外表看,与寻常人家无异,进到里面,是需要人亲自介绍引荐的。
他倒是有不少和对方有旧的所谓朋友,可做这种事,好像有点容易让对方没朋友。
他最终决定放下道德。
把李家四郎引过去,然后放把火,再堵住各个角门。
想到这的德七摸了摸鼻尖,掩盖住心里的微妙情绪,好像有点伤天和,但好像又像在替天行道。
他给几个人略说了说,又分出点银子。
正伤感着到手的银子马上就少了一大截,自院里慢悠悠踱步向外,想着去哪再讨些银子,他要买个宅子。
下一刻,出门正撞满脸笑意的乔嬷嬷。
德七:“?”
等听过对方所求之事。
德七:“……?”
乔嬷嬷一直觑他脸色,见状,登时紧张起来,小心问:“难办?”
德七含糊:“还……还好。”
就是最近运气好到让他害怕。
等兜子里重新塞满银票。
德七:“……”
这大概是李家真到了灭亡之时,怪不得他,此乃天意。
德七压下心中的微妙,大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之态。
他去沈家观察下情况。
其实主要还是怕动作太大,被段劭当场逮住,再没收靠自己努力好不容易得来的孝敬。
其实他们行事,段劭多知晓,他要是连这个都管不住,也不用管北镇抚司了,但在一个可控范围内,并不会过深入的追究。
锦衣卫俸银低,普天下都知道,干的还是掉脑袋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