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上午,最后一个会议结束,严彻径直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翻出那叠个人资料。
上次只看完学业部分便被打断,后来忙忘了,一直放在抽屉里没拿出来过。直到昨天才忽然记起,这份资料的最后,有夏洵的家庭背景介绍。
昨晚在厕所门口意外听到的对话,证实了自己最初的猜测——这场联姻并非夏洵自愿。
他不想强人所难,给了他退婚的机会。
但夏洵今早的答复,依然是继续结。
为什么?
是因为对话里提到的那对玉佩?
其实,如果夏洵想退婚,他可以帮他。
或许。
——毕竟他从不爱做好事。
严彻目光盯着资料上的文字,手指捏着纸张,却迟迟没有翻动。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溯起昨晚的一切。
当时一上楼,他便注意到了,夏洵一见到他的家人,周身气息明显沉了下去,那副看什么都平平淡淡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冷淡了。
他和他的家人全程没有交流。
不,准确来说,是夏仲山在单方面自说自话,另外两人一个客客气气,一个混不搭理。
夏洵整晚除了回复爷爷的问话,其余时候都沉默不语。饭桌上夹菜很慢,吞咽更是慢吞吞的,像是没什么胃口。
一整晚不见伸几回筷子,一直垂着眼,冷着脸,头一次也没抬起来过。
他当时便对那种异常产生了疑惑。
直到厕所的对话被他偶然听到。
不可否认,打开门的刹那,看到夏洵极力掩盖却依旧掩饰不了的通红眼眶,他心里突感一阵不舒服。
那一瞬间,他似乎萌生了一股上前安慰的冲动。
可是,那股冲动转瞬即逝,他最终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
夏洵从小到大的变化太大了。
他至今仍清晰记得他们小时候的第一次见面,夏洵那么安静乖巧,乖巧得令人诧异,笑容又甜又明朗。
他当时看着夏洵,心里总会忍不住想,怎么会有那么乖甜的小孩。
那时的夏洵,不像后来满身戾气到处打架,也不像如今这么冷淡。
反而粘人得很。
爷爷把他喊下楼,让他带夏洵玩。自己为了敷衍了事,给他塞了块小蛋糕打发,结果夏洵就此住在了自己屁股后头,声声不迭地喊“哥哥”,走到哪跟到哪,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粘人的小跟屁虫。
小跟屁虫?
严彻打断回忆,在心里回念了一遍这个词,总觉得“小”字用得有点古怪。
但仔细回想那个场面,这个形容又的确没错。
也许是觉得当时夏洵一边抱着爷爷塞给他的零食,一边迈着小短腿跟在自己身后跑的模样有点有趣,严彻忽然感觉开一上午会积压的疲倦都消散了不少。
不过,在他印象里,夏洵似乎到了初中,性情大变。
一个向来乖巧的小孩一夜之间浑身充满戾气,所过之处人人避之不及。
有段时间,夏洵脸上的青紫淤痕就没消失过,大规模一对多的群架,其凶狠程度连他在高中部都有所耳闻,偶尔路过初中教学部时,他也能听到从年级主任办公室传来家长疯狂的吵嚷,说些带着“夏洵”字眼的难听话,周一升旗时夏洵更是上台检讨的常客......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自己高中毕业离校,都不见好转。
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这么乖的小孩变得暴戾疏离、判若两人?
严彻想不通。
他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手中这叠资料上。
内容很少,仅两页。跳过家庭资产、社会关系的部分,剩下的就更少了,只有几句简单的家庭介绍。
夏洵5岁时,母亲去世,夏仲山不足一个月再婚,牵回一个比夏洵小仅仅一月的儿子。夏洵6岁时不知何故被奶奶接走,后因奶奶去世,7岁回到夏家,自那以后一直生活在那里,初中走读,高中住宿,直至高考毕业。
关于夏洵家庭关系的内容拢共只有这么点。
资料很少,却也不难从中窥见几分夏洵的处境。
有个年龄相差仅一月的弟弟,说明夏仲山头婚期间早有外遇,而妻子去世后立马就把人娶回家,迫切心急,可见夏洵原本的家庭不见得多幸福。
然而更不幸的或许还在后头。
没有血缘关系的后妈,被偏爱受宠的弟弟,出轨的爸。
——一个完整却不属于他的家。
他能过得有多好?
如今看他和家里人的关系,就可见一斑。
思维不知发散到了哪,严彻依稀从回忆深处抽取到一丝久远的记忆。
那是他第二次见到夏洵。
应该就在他重回夏家不久,七八岁的样子。
在一个酒会上,夏仲山正热切地和自己那尚未锒铛入狱的父亲攀谈,聊了会后亲热地把小儿子往自己跟前推,说让两个小孩联络感情。
但他没看那个男孩。
他的目光落在更后面的夏洵身上。
夏洵彼时正静静站在夏仲山身后,身影几乎全被夏仲山挡住,但他仍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四年不见,小孩长高不少,五官也随着身体抽条长开了些,肉嘟的脸颊变成粉嫩的瓜子脸,一身西装红领结。
依然同以前一样,唇红齿白,雪白漂亮。
只是,也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在这热闹浮躁的场合,显得太安静了。
不说话,也不像其他小孩那样好奇地环顾四周,或闹哄哄招呼朋友。
四年前那纯真明朗的笑容也没了。
他只是默默站在那,低着头,似乎对这场酒会毫不感兴趣。
可不知为何,那一刻,严彻却莫名从他身上看到了些许落寞。
后来的每次酒会,严彻总能见到夏洵独自一人坐在无人的角落里,不和人说话、不找人玩,身边没一个朋友,也没一位大人。
孤零零的,形单影只。
或许那时他的性情变化就隐隐有预兆了。
从小到大,严彻见过夏洵许多次,也听过不少他的打架事迹,传到他耳朵里的都不是什么好话,他从没探查求证过。
可现在,他想知道了。
他想知道那些事迹的具体情况,想知道夏洵性格变化的缘由,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