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将所有购物袋提进门后,就不知道该干嘛了。
帮忙吧,不知道两人要挑哪些食材,不帮吧,他一个领了双份工资的,哪有眼睁睁看着少爷干活、自己在一旁吹风的?
他站在门口踌躇不前,腿不知道是该站在原地、还是该往前迈。好不容易经过一番纠结,他终于撸起袖子,一脚上前,决定帮忙。
脚才刚迈出去,被严彻余光一扫,又迅速收了回来。
多年经验训练出的直觉告诉他,如果自己这时上前帮忙、问来问去,会被少爷赶出门。
于是最后,他就心安理得地站在一旁,看两人挑拣。
安安静静看完了全程。
越看越奇异。
少爷那双高贵的手,他只见他签过文件握过酒杯,如今却在一个普普通通的购物袋中挑挑拣拣,中途,指尖还沾上了一片菜叶碎。
而比这还要奇异的是,少爷竟时不时和对方交流两句。
平时只听少爷谈论工作,在他身边这么久,吴青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工作之外的词汇,以至于从少爷嘴里听到“黄瓜”二字时,他居然觉得无比新鲜。
吴青看着看着,内心陡然生出巨大的感慨。
那么多年了,直到此刻,他才从少爷身上看到那么一丁点生活化的一面,而不是一个疯狂又无情的工作机器。
因此,当两人挑拣结束,他看向夏洵的目光闪闪发亮,好像他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物种。
眼见严彻提着两个购物袋进厨房,剩下的食材堆积在门口,吴青赶紧出声:
“少爷,那剩下的食材......”
“你自己看着办。”严彻扔下一句,头也没回。
得嘞!
吴青弯腰拾掇起那堆东西,决定通通拿去公司食堂充公!
——他可是个五好青年。
厨房里。
夏洵从挂钩上取下围裙系好,走到洗手池旁,边清洗手边回头问:“早餐想吃什么?”
早餐?
听到这个词,严彻静了好一会。
他早餐吃食堂,或不吃。
自18岁那天开始的九年以来,没一天例外。
但说出口的话却截然不同:“就这个吧。”
说着,顺手将正要放进冰箱的面条递给夏洵。
“好。”夏洵接过,从购物袋里挑出几个配菜洗了来切。
严彻将食材一一整好放进冰箱后,手上空了。
不管在哪里、干什么,手头空着的感觉总令他难受。
他微微皱起了眉。
正思索着还能做点什么,视线无意间往旁边一瞥,停住了。
夏洵穿的是短袖睡衣,看起来软绵绵的,围裙系带将他的腰身勾勒出一个弯曲的弧度。
他切菜切得很专注,眼皮微微垂着,雪白的侧脸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
他的手也很白。
手指又细又长,顺着指节延伸上去,能看到粉色的指甲盖,格外漂亮。明明是一把普普通通的菜刀,握在他手里却像握着件什么刀具艺术品似的,赏心悦目。
而手上的动作却干净利索,看其刀功,颇有大厨水平。
夏洵专注的样貌似乎十分有感染力,严彻也不自觉将目光专注在了他身上,不知不觉间,竟站在那看了好一会,一时忘了手头还空着了。
没多久,他想起什么,低头瞧了眼手表。在心里估算一番时间后,给陈斯发去信息:会议推迟半小时。
与此同时,半只脚已踏入公司大门的陈斯,在风中凌乱了。
在严总身边待了五年,继上次踩点上班、上上次去□□这种“禁地”后,这次竟收到了晨会推迟的通知??
太罕见了。尤其对于严总这种极端工作控来说,罕见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要是一星期前有人告诉他,严总将会在一星期后的某天推迟会议,他绝对会以公事公办的口吻严肃否定对方——当严总特助这么多年,他还不知道这种可能性为零的事件?
而现在,陈斯却赶紧掏出了手机,飞速打字询问唯一可能的知情人,以保证自己随时杵在吃瓜第一线。
至于他就那么杵在公司门口迎着同事异样的目光吃了半小时瓜,这就是后话了。
收起手机,严彻走到夏洵身边,接过他手中的刀:“只要切这些?我来。你去煮面。”
夏洵看了他一眼,没反对:“好。”
刀柄交接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碰到对方的手,夏洵不想再感受一次篮球场上手掌相触时的滚烫温度——那感觉太奇怪了,他直接将刀头递给严彻。待他拿稳了,才转身起锅烧油。
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严彻再次瞥见夏洵睡衣领口露出的半截锁骨上、那颗小小的痣。
他没有刻意去看,可这颗痣却自动跳进了他的视野。
那么小,却那么醒目。
面条简单易做,就算是厨艺生疏的人也不至于做得太难吃,更何况夏洵的厨艺并不像他第一天见面时谦说的那样,仅仅“能吃 ”。
上次吃过他做的晚饭,严彻还有点意犹未尽。
而夏洵做面条的技术似乎更加炉火纯青。面条还未出锅,他便闻到了浓郁的香味,配上青菜小料、盖上鸡蛋、撒上葱花后,香味瞬间溢满厨房。
严彻略感惊奇。明明自己在一旁看着对方做,放的无非也就是那些平平常常的调料,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把面条做得这么香的。
待夏洵将面盛进碗里,他接过面碗,将其端上桌。两人在桌边安静地吃起这顿简单的早餐来。
桌子不长,两人面对面坐着,没有说话。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了半边桌,桌上原来那朵玫瑰早已换了几轮,如今最新鲜的那支正精神抖擞地立在花瓶里,迎着太阳。
周围很安静,只有吃面时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对面的人埋头吃得专注。
严彻望着斯情斯景,恍然出神。
从前那个人,也是在这样一个小方桌上、顶着阳光的玫瑰前,和他一起享用早餐。他们的早餐有时非常丰盛,摆了满满一桌子,有时和现在一样,就是简简单单的面条。
那样的日子宁静又美好,只是当时尚未察觉,只觉是个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早晨,并无特殊。可对现在的自己来说,那样的时光早已成了不能细想的怀念。
严彻出神了一阵,涣散的视线慢慢凝聚,缓缓落到夏洵身上。
夏洵身上似乎有种奇怪的魔力。
两次同他吃饭,两次都被破开自己强封多年的记忆,让人晃神想起从前。
多久没吃过这样平静的早餐了?严彻想。
自18岁生日的那个清晨开始,一切都变了。
*
吃完早餐,夏洵依然是同严彻一块乘车出发的。
工位上,王超超正抿着唇对镜补妆,一见他,立马高兴地打起了招呼。
“洵洵,早上好啊。”
陡然听见“洵洵”二字,夏洵步伐顿住。
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称呼对他而言显得陌生又亲密,他有些不适应。
还没待他调整好,这里叫了声“洵洵”后,四处的“洵洵”声也此起彼伏开来,似乎大家对这个称呼格外喜欢,喊得也格外顺其自然。
夏洵:“......”
一声“洵洵”不适应,四起的“洵洵”让他不得不适应了。
这可能是同事间表达友好的方式。
夏洵这么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