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仲夏,知了趴在树枝上,从大清早开始便依依呀呀地吊着嗓子。
到了傍晚时分,知了没了声响,天空刮起了风。
风很大,大到吹散了天上的星星、模糊了散漫的月光。
入夜便下起了雨。
汪仁把拴在半山腰的小羊牵回来拴进羊棚,头发和衣服都淋湿了,进屋看见连翘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双手托着腮看屋檐边淅淅沥沥的雨线。
汪仁好奇地问连翘在干嘛。
“在发愁。”连翘说。
每年长夏对于连翘来说仿若渡劫,一开始汪仁以为因为她是兔子的缘故,所以特别怕热,后来结识了黑熊精,同样都是长毛的,黑熊精就很喜欢夏天。
汪仁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发现原来兔子没有汗腺,连幻化成人形了也不能排汗,所以一到夏天她就成了小火炉,难怪整个天庭只有广寒宫养兔子,那么冷的地方,还怪适合她们的。
“刚入夏就这么难捱,到了长夏我岂不是会被热死,宝宝,你说我要不要去北极避一避?”
年年都整这出。
“这个问题的确很愁人,”汪仁没好气道,“你慢慢想。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我想吃龙肉。”
“有凤肝,你吃吗?”
……
吃过晚饭,雨也小了些,田里的青蛙叫声此起彼伏。
汪仁在厨房里忙活,连翘抽了三枚香点上,香头袅袅飘烟,她拇指顶香尾,两手中指食指夹香杆,举香齐眉,拜案上神龛,神龛里供奉的是广寒太阴神君。
刚将香插进香炉,村长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哎呀,你们在就好了。”村长进屋就像进了自己家一样,取下斗笠斜靠在门边,把墙角的矮凳搬过来,挨着斗笠坐下,又从后腰抽出那根油光水亮的老烟杆,在布袋子里掏出旱烟点上,‘吧哒、吧哒’猛吸两口。
“赵叔来啦?这下雨山路滑,您有啥事招呼一声,我跟连翘过去就是了。走夜路万一摔了可咋整。”汪仁从厨房出来,边用毛巾擦手边道。
村长摆摆手,“没事,农村人走惯了夜路,不碍事。”
说罢又吸了两口,才道:“前些天听说你下成都了?”
——“嗐,没事瞎逛逛。”
——“今天来找你们两口子,是有件事,说起这件事,也是他老李家亏了仙人了,他祖上不积德,仙人板板都不保佑后代,还是我说的,日妈的丧德的事少干,出事了又要到处求爹爹告奶奶的,丢个嘛仙人的脸都不要。”
半老头子开口就骂,连翘只觉好笑。
汪仁说了些客套话,又宽慰了两句,无非就是些‘损人利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之类的;半晌才把事情缘由起末了解了个大概。
事情倒是简单,一月前,村头老李家的闺女李大巧,婚嫁在即,突发怪病,最开始是入夜便闹,整夜整夜不睡觉,半月后原本平坦的小腹开始变大,人也随着枯黄萎靡,附近的医院都看遍了,中医、西医都束手无策,到现在整个肚子如一面鼓,人也成天晕睡,听说这两天基本都没醒过,本想送去华西看看,村里有人说这病看着像邪病,说不定是妖鬼作祟,还是应该请道士来作作法。
今天一早,李大娘去隔壁村请了专事化水碗的谢大娘,杀了只公鸡,里里外外都贴上了沾满公鸡血的符纸,临了又化了碗水给李大巧喝。下午倒也安静,李大巧也醒了,喝了碗自家妈熬的小米粥,擦黑起风那会儿就不对劲了,人变得十分狂燥,她爹她哥两人都按不住,我带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才把她绑了扔地上,有人建议送精神病院,这样发疯拿刀砍人把人伤了可咋得了。
李大娘听了不依,这么大一闺女往精神病院一送以后还咋嫁人?这辈子不全毁了吗?思来想去,又火急火撩地跑去隔壁村把谢大娘请来。
谢大娘一看这架式,这是撞了怨鬼了,立马设坛祭天,作法抚鬼。
李大娘说:你得把这鬼收了,要不我这闺女不能好。
谢大娘道:不能收,怨气太大,来硬的会惹怒它,先安抚,等安静下来再想办法撵走。
法事刚做到一半,未来婆家浩浩荡荡来了一大群人,什么三大姑八大姨,四房舅舅三大姑爷,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七嘴八舌的闹着要退亲,自家抻抻抖抖的大小伙子,可不能娶一个有精神病的婆娘把一辈子搭进去。
就在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原本安静的李大巧突然狂燥起来,大喊大叫,挣开绑着她的麻绳就往山里跑,等大家反应过来,追出去时,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你说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妹妹伙,咋跑这么快?”末了,村长迷惑道。
“没进山去找啊?”连翘觉得稀奇,大姑娘丢了,不报警却跑来找她夫妻。
“村里人都进山找了,我越想越不对劲,这不过来想听听你们咋看嘛。”
闻言,汪仁与连翘交换了个眼色,道:“我们也不太懂……”
村长抬手打断他的话,“八年前,你们夫妻俩搬来这里住,我看你们是外乡人,不容易,也从来没有过多问过你们的事,上前年,山上闹熊瞎子,还是你去平的,我就知道你们两口子不简单。”
呷吧呷吧嘴,又凑到烟杆上猛吸两口:“今天这事儿怪,怕不是一般人能摆平的了的,你们就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搭把手,让这个大姑孃过了这道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