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似乎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至少对谭俞来说是这样的。
小时候他羡慕别的小孩在父母面前有任性的资格,而他的第一次任性却酿成了父母身亡的车祸,每次他听见谭叶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时都总会哑口无言,呼吸困难,那段日子非常煎熬,几乎成了他的噩梦。
为什么活着?
谭俞的回答是:不知道。
他曾经看见过一只死掉的青蛙,它身上没有伤口,死得很安详,姚淑芬告诉他这是自然规律,任何动物都会有死的那一天,谭俞似懂非懂,问姚淑芬自己是不是也会死,姚淑芬当时笑着亲他的脸,说小俞会长命百岁,谭俞听了,没有再说话。
如果世间万物都会死,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既然活着很痛苦,那死了应该才是归宿。
后来每次放学路过马路中间谭俞就会故意走得很慢,幻想着能有一辆车驶过来撞死自己,可事与愿违,他没有被车撞,甚至没有受过伤。
姚淑芬很疼他和谭叶,有时候摔个跤都能担心半天,随着年龄增长,谭俞也渐渐明白了一件事——他还不能死,他不能让姚淑芬操心。
学会笑太容易了,动动嘴就可以,笑能解决很多事,谭俞很懂这个道理,他要做不落的日,这样姚淑芬才能放心,谭叶才能成长。
江淮书的出现对谭俞来说是意外的意外,就像他的世界破了个洞,江淮书突然掉了进来,给了他所有的惊喜和爱。
有了江淮书,他突然想活得更久一点,可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迟来的舔舐治愈不了陈年的伤口,不过还好,现在明白也不算太晚,既然自己已经病入膏肓,那就放江淮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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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江淮书手里只有十二万,这是远远不够的,但没有关系,他还有很多办法。
江淮书回到家后把所有能卖的东西全卖了,什么名牌奢侈品都卖了个一干二净,可是还是凑不够二十三万。
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谭俞,梦见了他崩溃时的神情和泪,梦见了小时候的他被人欺负,被骂没爸妈,梦见了他恐惧时的眼神和应激的举动,甚至梦见了他告诉自己他活不下去,然后转身从楼上跳了下去。
“谭俞!!”
江淮书猛然从梦中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不停地在流,心中一阵后怕,他喘着气缓了几秒,接着把脸埋进了手心。
现在东西能卖的都卖了,得走另一条路,借钱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因为李槿迟家里管得严,借不了多少,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用最后一个办法了。
江淮书给老师请了假,订了回首都的机票,什么都没吃就坐车去了机场,他将林秘书拉出黑名单,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接得很快,还没超过两秒就接了。
对面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后才迟疑地开口:“是……是小少爷吗?”
“我回首都了,下午派人来接我,”江淮书说着,话音顿了顿,忍着恶心才再次开口,“我要见陈文康。”
“好的小少爷,”林秘书连连应声,“我这就去安排。”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江淮书是恨陈文康的,没有人比他更恨陈文康了,可他需要钱,不仅仅是为了谭俞,更是为了姚淑芬,他无比清楚姚淑芬对谭俞来说有多重要,那将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曾经他花钱不用考虑其他,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而如今东拼西凑,却是用钱来买两条命。他没有多少时间去思考,只想快点回到谭俞身边,因为心里恐惧,甚至有好几次闭上眼就是对方麻木绝望的眼神。
为什么偏偏是谭俞呢?
江淮书想。
要是谭俞能变小就好了,那样他就能把谭俞揣进兜里,这样他的谭俞就淋不着雨,也受不了寒。
首都经常晴空万里,甚至很少有阴天,今天却不知怎么回事,雨下得特别特别大,来接江淮书的那几个西装男人都撑着黑伞,雨滴哗啦啦地砸在伞面,声音刺耳,令人莫名焦躁。
来到公司的时候陈文康并不在公司里,林秘书让江淮书进办公室去等,但江淮书拒绝了,他面色冷淡地站在路口,目光扫过一辆辆疾驰的车辆,林秘书见劝没有用,于是就放弃了,安安静静地站在他旁边为他撑着伞。
不知过了多久,雨越下越大,被风吹得倾斜的雨水打湿了江淮书的裤腿,他腿已经开始发麻,但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
这时一辆黑车从远处飞驰而来,一个急刹车就停在了路边,林秘书见状,低声提醒江淮书:“小少爷,陈总来了。”
江淮书没说话,目光紧盯着那辆黑车。
车门被打开,一把黑伞伸出来撑开,一条穿着红底高跟鞋的长腿迈出来踩到了地面上,紧接着就是一张魅惑漂亮的脸露了出来,女人跟江淮书对上了眼,有些愣了愣,但她很快回过神,转身去给后面才出来的男人撑伞。
男人挽着情妇下了车,目光直直地朝着江淮书那边看去。他跟江淮书长得像,但是不明显,但如果说一定要挑一处相似的地方,那就是眼睛,他们的眼睛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曾经很多人说恭维话时都会拿眼睛来说事,江淮书每次听见这些话时心里都倍感恶心,因为他太恨陈文康了,甚至已经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不想跟这个人有任何瓜葛。
江淮书看着眼前的陈文康,手紧握成拳,眼里的戾气冰冷尖锐,神情凌厉得像是随时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杀了对方,可他什么也没做,并且也没有说话。
气氛很紧张微妙,一旁的人大气也不敢出,陈文康见江淮书这副神情,本以为他会对着自己冷嘲热讽些什么,谁知下一秒,江淮书忽然双膝一弯,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陈文康直直地跪了下去。
漫天的雨水不断地往江淮书脸上砸,地上的雨水也浸湿了他的裤子,跪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有想,脑子里只装着一句话——谭俞还在医院等他。
江淮书强忍着作呕的生理不适,嘴唇动了动,淡声开口。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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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俞从姚淑芬出车祸进医院开始就没吃过一口饭,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术灯。他在心里祈祷了无数次,幼稚又无力地在心里许愿,想将他这辈子的所有气运和寿命都分给手术台上的姚淑芬。
可这些都太苍白了,他真正能做的就只有等。
又过了两个小时后手术灯灭了,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谭俞瞬间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得两步并作一步向医生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