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好，请问这位是……？”　　洛琳凑到你身边，搂住你的腰，贴着你的耳朵小声道：“这就是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位音乐家。”　　然后她又大声向克鲁格介绍你：“她是我常常跟你提起的小家伙，就是她救了小王子。”　　洛琳居然叫你“小家伙”，说不清楚怎么回事，但你觉得心里痒痒的。　　随着洛琳的介绍，你顺理成章和克鲁格对上视线。下一秒，你听到自己用一种八卦的语气问道：“哦？看上去不错，请问他怎么称呼？”　　“约瑟夫。”　　洛琳和男人异口同声回答道。　　见男人打算自行自我介绍，洛琳体贴地闭上嘴，依然揽着你的腰，微笑着看男人向你伸出手。　　“约瑟夫·克鲁格，很荣幸见到您。”　　他托起你的右手，轻轻在自己的大拇指上落下一吻。这是符合礼节的，但你很不高兴。　　“克鲁格先生是音乐家？”　　“准确来说，是业余音乐制作人以及业余剧作家。”　　嗯，的确，本职工作是杀人狂魔。　　你似笑非笑道：“哦？是吗？那克鲁格先生有哪些作品呢？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了。”　　“并非殿下孤陋寡闻，只因我的艺名并不是本名。”　　你维持着微笑，衣袖下的手却缓缓攥紧了拳头，指甲刺入掌心的软肉。不知道，什么艺名，什么多重身份，你完全不知道，你对他一无所知。　　【你在折磨我，你对我太坏了，YN，我从来不是你的首选。不管是幽灵，还是你那位老乡，他们都比我重要。】　　他从来不是你的首选，就像人类很难察觉到氧气的重要性。可是拥有“必要性”这一属性的人或物，从来都会在你失去他的时候，给予你沉重一击。　　【YN，你令我痛苦。】　　克鲁格，你令我痛苦。　　你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请教先生的艺名是？”　　“KR?·X.”　　“怎么拼写？”　　克鲁格向你伸出手，示意你手指张开，手背朝上。你没有犹豫，照做了。　　他左手轻轻捏着你的手，右手食指在你手背写写画画，嘴里补充道：“X不发音。”　　K—R—?—X　　与此同时，你能感到他塞了一张小纸片在你的手心。你垂下手臂，微笑着表示自己明白了，并偷偷将小纸片藏进了袖子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洛琳眼皮子底下，只是她什么也没发现。　　“之前的作品不值得一提，目前我在谱写新的组曲，名为《来自新世界》。”　　克鲁格语气谦和，眼神却死死锁定着你的脸，似乎想要将你每一丝表情变化都收入眼中。然而，你没有任何特殊反应，兀自微笑着客套：“好的，我很期待成品。”　　洛琳牵着你的手，走在你和克鲁格中间，你们缓缓走进无量宫。克鲁格则落后你们半步，礼节确实是做到了无可挑剔。在你们三人身后，有数名侍女和保镖，埃里克森和柯尼格也在其中。　　“约瑟夫，我记得你刚谱写完了一个音乐剧，叫——”　　“燃烧。”克鲁格主动接话。　　“哦，我真的很期待这部作品能够完美落地！”洛琳显然看过剧本了，“奥罗拉和西蒙的爱恋至纯至真，完全不像是现实世界会存在的爱情。”　　【公主，是你背叛了我们。】　　“是啊，”你回应着，“至纯至真的爱恋，都只存在于理想世界中。”　　“也许理想世界就是新的世界。”一旁的克鲁格突然道。　　隔着洛琳的发髻，你和他短暂对视了一秒，然后你快速转过头，没有再回话。　　长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阳光透过木雕花窗，在地砖投下光斑。你们穿梭在细小的尘埃中，或者说，在壁画中顶天坐地的佛像眼里，你们和尘埃也没什么区别。　　洛琳和克鲁格讨论起了《燃烧》的创作，身为奥罗拉原型的你却一言不发。　　这时，一声稚嫩又熟悉的童音从走廊尽头传来。你循声望去，只见埃尔小王子挣脱老师的手，张开双臂，跑着扑向自己的母亲。洛琳也立刻丢下你和克鲁格，迎向自己的儿子。　　他们在靠近侧门的地方拥抱在一起。　　“妈咪，我好想你。”　　“妈咪也想你，宝贝，今天早饭吃了什么？”　　此情此景在前，你忍不住露出一点微笑。　　——“不看看小纸条吗？”　　克鲁格没有转过头，维持着和你的安全社交距离，也一同注视着那对和谐的母子。　　事实上，对宫廷女官和保镖来说，王室夫妻之间各玩各的太正常了。只要大家都低调行事，那就皆大欢喜。但是两位王妃同时喜欢一个男人带来的风险太大了，所以克鲁格必须和你保持距离。　　然而，你没有遵从他的建议，反而淡淡道：“我发消息，你一条都没有回复。”　　“嗯。”　　“故意的。”　　“对。”　　非常坦率，非常自如，完全不担心你会生气。或者说，他就是要你生气。　　不过没关系，你不介意这点如他所愿。所以你加深笑容，从唇缝里漏出——　　“克鲁格，我特么宰了你。”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　　洛琳牵着小王子的手走了过来，她好奇地看着大笑不止的克鲁格，问道：“怎么了这是？小家伙你说了什么？”　　洛琳还是第一次见克鲁格笑成这样，印象中，这个男人一直是风度翩翩、游刃有余的。　　埃尔小王子又松开母亲的手，扑进了你的怀里，抱着你的腰亲昵地叫着：“大姐姐！”　　你条件反射浑身僵硬起来，不自觉轻轻抓着小王子的肩膀，想要把他拉开。　　“我刚听到YN殿下说，如果你是她的妈妈就好了，”克鲁格好像费了很大劲儿才平复气息，“但一想到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就忍不住——”　　说完，他又开始笑。　　你：？　　这下你也没空管小王子硬抱你的事了，这有个人特么的在造你的谣，就没人管管吗？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造谣的人永远是最知道你有多冤枉的那个人，见你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跟调色盘似的，克鲁格笑得更开坏了。　　不料——　　洛琳神色如常地伸出手臂，搂着你的脖子，将你揽入怀中，同时偏头在你耳边印下一吻。　　“我的年龄的确可以做小家伙的妈妈，我愿意。”　　三　　不得了了，乱套了——你是说泰伦斯的后宫。　　如果洛琳是妈妈，那么泰伦斯是什么？现在深得洛琳宠爱的克鲁格又是什么？　　——不能去想！　　你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复，洛琳是开玩笑的吗？小王子又会怎么想呢？　　好在，无量宫的女官正好赶到，解救了你。　　你一边瞪了一眼克鲁格，一边被洛琳牵着走进了大殿。　　琉璃穹顶下，王室成员和其他贵族成员，以及一些他国政要都到齐了。千盏酥油灯铺设在无量宫大大小小的角落，火光将青色地砖照射成琥珀色。　　你看到了身穿神父袍的基根，他正抱着圣经，手捏十字架，垂头坐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你没看到子墨，难道他也因为伤重没有来吗？　　无量宫大门前，正道上摆满了民众抄写的《西藏度亡经》经书。道路两旁，受邀而来的遇难者家属，或站或跪或拜，或哭或笑或寂。在他们身后的广场上，三十三具楠木棺椁静静地躺在那里，覆盖了五色金刚结。　　棺椁四周，围坐着一百零八位高僧，他们正念诵着《西藏度亡经》。　　伴随着佛音，你和洛琳一同穿过悬垂的藏青经幡，在佛陀座下的蒲团上落座。本来蒲团有三个，分别在左中右，如今中间那枚蒲团空着，显然是泰伦斯的座位。你和洛琳坐得有些远，没办法说悄悄话了。　　这时，莱娜跪坐在你身边，低头轻声道：“王妃，请您看左手边，首座上的男人，就是约书亚大王子殿下。”　　隔着飘动的经幡，你不用担心自己被约书亚发现在偷看，但你还是小心翼翼投射过去视线......如果说泰伦斯有9成长得像基努·李维斯，那么约书亚就有7成。不管怎么说，这家人的基因是真的逆天，怪不得每年都登上“全球最帅王室成员”的排行榜前列。　　只不过......大王子身边有个奇怪的家伙。　　“莱娜，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是谁？”　　如果你没记错的话，那看上去似乎是日本的恶鬼面具。面具后是一颗金色的、毛茸茸的圆脑袋。　　这人什么情况？！　　面具怪人好像还和大王子约书亚关系不错的样子，不仅坐在距离王子很近的地方，近到一偏头就可以说悄悄话，而且在场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想不到啊，你竟然也有想要喊出“成何体统”的一天。　　毕竟这可是守灵会，死了这么多人——忽然，你想起，你自己明明在不久前，还和格瑞夫斯在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就在守灵会的早上。　　想到这里，你突然自嘲地笑了。　　只不过，人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一团生物垃圾而已。　　你的目光落到那些棺椁上。　　你也一样，谁都一样。　　想到这里，你突然想起克鲁格给你的小纸条。微微侧过身体，确保莱娜没办法看到纸条上写的内容，你偷偷摸摸打开了纸条——　　【幽灵也来了，公主，你的真爱小游戏，还要继续吗？】　　四　　区里来进行慰问的志愿者总是对哈维尔说：“没有儿子，你也要继续生活。”　　可是，儿子死了，他怎么继续人生呢？　　哈维尔的儿子索尔，是这次佛诞游行恐怖袭击死难者之一。他只有这一个孩子，死了就没了。　　更糟糕的是，他的妻子也快死了，因为癌症。　　半年前，他和妻子商量放弃治疗，因为她的病不好治。当然，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通知。因为他已经停缴住院费了。　　“治了也就是拖几年，没什么质量的，儿子还需要钱。”　　他这么说。　　是有些冷酷无情，但他想，换他患病，他依然会是这个决定。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是必须要做取舍的。　　妻子沉默地接受了，事实上，从她得知自己患病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是死人了。因为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也了解自己的实用价值。　　但是儿子并不接受，他坚持倾家荡产都要给母亲治病。遭到哈维尔拒绝之后，年轻的索尔把目光投向了当地的僧侣们。　　索尔不信佛，但他知道这些佛教团体每年都会选中几个病重之人，号召信徒为其募捐、筹款。他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不知道被选中也是需要“运气”的，只觉得自己如果足够虔诚，一定能感动菩萨投下慈悲的目光。　　几个月来，他都积极参加所有活动，一直都没有得偿所愿，直到……他在佛诞游行中丧命。　　哈维尔去认领了尸体。　　索尔就那样躺在那里，眼睛没有完全合上，但面目很平静，仿佛他只是睡着了，睡相差了点而已。　　想想也是，这小子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没有和任何人红过脸。唯一一次，是他在母亲那里挨揍之后，一时气愤，把门狠狠摔上。不过十秒，他又立刻打开门，对母亲说：“抱歉妈妈，这是风吹的。”　　——“没有儿子，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哈维尔的表情变得很强烈，但他的眼神却没有聚焦，只是虚盯着某处。他给志愿者比划着：“索尔他刚出生只有这么点，后来我看着他长这么大的。”　　他持续比划着婴儿的大小，直着脖子说：“出生的时候只有这么点呀。”　　周围全是绝望嚎哭的家属，救护车已经抬走好几个哭到昏厥的母亲。哈维尔的目光掠过这人间炼狱，最后看到一个老太太正握着佛珠，默默念诵着什么。　　正好，志愿者被其他人叫走了，他干脆走到这个念佛老太太的身边，蹲下问：“念这个有用吗？”　　“心诚则灵。”　　啊，是了，索尔求佛的心不诚，所以不灵？所以他要遭此劫？　　可是，如果菩萨能够掐指算准这苦难，为何不阻止？　　为何？　　老太太好半天没听到哈维尔的声音，但她能感觉到这人还在，于是睁开眼开过去——　　恶鬼。　　这个孱弱了一辈子的中年男人，目眦欲裂，如那轮回尽头归来的恶鬼。　　他伸出手，紧紧攥住老太太手里的佛珠。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告诉我，为何？”　　有两颗佛珠，竟在他手心里应声裂开。